夏至那天，院子里的一树紫玉兰居然开了。 那几天天气有些异常。西安的夏天不同于南方的夏天，总是很干燥，且十分闷热。那几天天气预报地面气温是38至39度，实际上已超过40度。站在太阳底下背上火辣辣的，烤得人睁不开眼。 院子里的树都被晒焉了，包括四季常青的女贞、丹桂、大叶黄杨，还有海棠、银杏、紫叶李、南天竹、八角金盘等，都无精打采地低着头，打不起精神来。唯独这一树玉兰长得郁郁葱葱。那花朵如刚睡醒的少女，带着几分羞怯，在炙热的骄阳下大胆地舒展着腰肢，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令人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的“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 这棵玉兰树是住在一楼的韩老师栽的。韩老师名叫韩齐光，是一位大学老师，据说其大名出自屈原的《九歌·云中君》中“与日月兮齐光”那一句，意为与太阳和月亮一样放射光芒。 韩老师看上去瘦瘦高高的，面目清癯，但脾气却有些怪异，显得卓尔不群。他爱人叶梅也是一位大学老师，与韩老师形成明显反差的是，叶老师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脾气好，没有架子，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的。有人曾私下里嘀咕：“叶老师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一个脾气古怪的人。” 韩老师家在小区西南角的一楼，旁边是一片空地。那里以前是一片洼陷的土坑，后来被开发商填平了。由于底下的填埋物多是砖块瓦砾，只在上面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黄土，所以那片空地一直“寸草不生”。 韩老师和叶老师退休后有了大把的时间，他们每天散步回来就在那片空地里忙碌。韩老师还托人买来花肥，在那里种上了花花草草。闲下来，他们就把家里的小圆桌搬出来，坐在那里喝着茶，翻看书籍。邻居们见了便有些羡慕，说这当过大学老师的文化人就是不一样，会享受生活。
令人羡慕的可不止这些。大多数邻居羡慕的是，韩老师和叶老师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他们的儿子继承了两个人的优点，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几，长得清清秀秀，鼻梁直直的，戴副黑边眼镜。院子里的邻居都说这孩子有教养，懂礼貌，见了大伙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得可亲热了。最主要的是，这孩子学习好，让人省心。 韩老师对儿子也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能够继承自己的事业，成为一名好老师。 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韩老师有些“顺其自然”，但孩子自己却很争气，初中毕业考上省重点高中。高考更是一鸣惊人，以700多分夺得全省理科状元，被众人仰慕的清华大学录取。毕业后公费留学，进入美国麻省理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三十多岁就被加州大学聘为副教授，留在了美国。 院子里有几位邻居见到韩老师，老远就打着招呼：“韩老师，又种花呀？”，然后上前去七嘴八舌攀谈起来，一个劲地夸韩老师和叶老师不愧是一对好园丁，教子有方，培养了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儿子，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学教授，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们说：“我们这些邻居也跟着沾了光，在外面说起来都脸上有光呢！” “能有什么光！”韩老师黑着脸，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提他了！”邻居们一片好心，却讨个没趣，碰了一鼻子灰，都站在那，手足无措，有些难堪。叶老师忙过去给他们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千万别介意啊，他就那样，但不是针对你们……” 邻居们还是有些莫名其妙。韩老师并未理会他们，扔低头侍弄他的花草，并支使叶老师：“快去打水呀，愣在那干啥！” 打那以后，再碰面，院子里很少有邻居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大伙私下里都在议论着：这大学老师还是有些不好相处，让人捉摸不透。
这天，韩老师和叶老师照例出去散步，回来时不知从哪弄来一棵焉啦吧唧的玉兰树，栽在那片空地里。叶老师每天都要过去看看，给它浇浇水，松松土。 几天过去了，它非但没有抖擞精神，缓过劲来，反而叶子全枯萎了。叶老师对它有些不抱希望：“看来这片瓦砾地真不适合栽树。”过一会，她又试探着对在一旁不动声色侍弄花草的韩老师说：“要么咱把它移到单元楼前面去吧，那里的土层厚，土质好，兴许能活过来。”“不用”，韩老师仍低头侍弄花草：“它要是适应不了这片空地，即使换个地方，也不见得就能活得多好！” 邻居们路过那片空地，看着那棵叶子枯萎的玉兰树，忍不住叹息：“地不好，再好的园丁也无能为力呀！” 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到了夏天，一场绵绵细雨过后，那棵玉兰树干瘪的枝干上，竟慢慢地有了一丝充盈的水色，且绽出绿芽，蓬蓬勃勃生长起来。 “还得是园丁！”有人感叹，韩老师听了，淡淡地说一句：“那是靠它自己扛了过来，事情嘛，本该就是这样。” “瞧这玉兰花开得多好呀！”邻居们站在楼下惊喜地赞叹着。有人嘴里不停地数着：“一朵，两朵，三朵……呵，竟然有几十朵呢！灯盏一样，让人眼前一亮呢！” 这时，有人发现韩老师家的门紧闭着，没看到他和叶老师。有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韩老师前些天似乎病了，叶老师陪着他到医院去看病。” 又有人说：“韩老师像是有什么心事，出院后就带着叶老师回陇县老家去了。” 陇县，是关中平原西部的一个小县，与甘肃、平凉接壤。那里为秦之西门，山岭重叠，沟壑纵横，多梁峁坡地。还有，一年四季气候干燥，干旱少雨。过了坐落在千河谷地的县城，越往西走，越是荒凉。 有人接过话茬说：“韩老师最近变得有些呆痴，见了人躲躲闪闪的，嘴里嘀嘀咕咕，说他不是个好园丁，他对不住国家，让人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了”有人说：“这韩老师把他和叶老师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在老家承包了一座荒山，说是要回老家去当园丁种树。” 听的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管怎么说，这棵栽在缺水缺土的砖块瓦砾之上的紫玉兰树，在炎热的夏天里，能蓬蓬勃勃，开出骄人的花朵，足以说明，韩老师夫妇，是一对了不起的好园丁。（作者：贠靖）来源：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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