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菜以麻辣横扫全球味蕾的今天,乐山跷脚牛肉却以“清汤配干碟”的反差感,撕开了一道独特的味觉裂隙。这道看似简单的汤锅,既未沉溺于重油重辣的红海,也未迎合“养生派”的寡淡哲学,而是以药膳清汤的温润与干碟蘸料的激荡,完成了一场跨越百年的文化突围——从劳动阶层的果腹之食,演变为非遗名录中的工艺瑰宝,更成为现代餐饮“守正创新”的鲜活样本。
于铁成/文
“冯四孃家花满溪,千朵万朵压枝低,跷脚牛肉味道好,寻味还得上苏稽。”这是前年我受某知名美食节目“打卡吧”,在乐山为几位当红明星探访乐山美食时,即兴来的一句打油诗。

跷脚牛肉起于苏稽,没有争议。而起于苏稽的跷脚牛肉,有着各种各样的诸如“老中医悬壶济世”“周郎中秘方熬汤”等传奇版本。这些被浪漫化的故事,实则是其跻身主流餐桌后的文化包装。据乐山地方文史考证,这道菜的真实底色更接近“码头经济学。19世纪末,苏稽镇作为盐业水牛屠宰集散地,大量牛杂因腥膻难处理遭弃置,当地村民将其捡回,用生姜、辣椒等廉价调料烹煮后廉价售卖。食客因摊位简陋,只能跷脚倚桌而立,故得此名。

这一“祛魅”后的历史揭示了一个真相:跷脚牛肉的本质是劳动阶层对食材边角料的创造性利用。它的诞生无关风雅,而是生存智慧与物尽其用的产物。正如重庆江边纤夫的粗放饮食,跷脚牛肉的基因里同样镌刻着市井烟火的务实精神。
如果说牛杂是跷脚牛肉的肉身,那锅药膳清汤则是其灵魂。这道汤底的熬制堪称“川版分子料理”:牛棒骨与鸡骨架奠定醇厚基底,白芷、荜拨、砂仁等二十余味中药材经布袋封装后慢煨六小时,既祛除了牛杂腥气,又赋予汤体散寒止咳的药理功能。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药材并非随意堆砌,而是遵循中医“使”的配伍原则——白蔻增香、草果化腻、丁香暖胃,最终形成“清而不寡,补而不燥”的复合口感。这种将药食同源理念融入日常餐饮的智慧,恰好击中了当代消费者对“功能性美食”的渴求。在健康焦虑蔓延的今天,一碗既能暖无负担的跷脚牛肉汤,远比“朋克养生”的枸杞啤酒更具说服力,诸君以为然否?

事实上,在铁成看来,跷脚牛肉最精妙处,在于用一碟辣椒面完成了对清汤的“否定之否定”。不同于火锅蘸料的复杂调制,乐山人吃跷脚儿正宗的吃饭只要干碟。所谓干碟,仅以辣椒面、盐、味精混合,但却暗藏玄机:辣椒需先炕后舂,激发焦香而不损色泽;盐粒粗细需与辣椒颗粒匹配,确保每一口蘸料都能均匀附着于牛肉纹理。这种极简主义调味,实则是对川菜“一菜一格”传统的致敬:清汤的鲜与干碟的辣并非对立,而是通过舌尖的先后体验,构建起“清-辣-回甘”的三重奏。更有趣的是,干碟的存在消解了传统药膳的“苦口良药”印象。当食客主动选择蘸取辣椒的多寡时,药膳不再是强加的健康规训,而是变成可自定义的味觉游戏。

现在而今眼目下,跷脚牛肉已经上了更高的文化台面,其汤锅制作技艺入选了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是什么概念呢?说的洋盘点,实际上已经标志着这口美食已经从地方小吃升维为文化符号了。但是在铁成看来,这一过程并不是简单的“申遗贴金”,而是伴随产业链的现代化重构,为啥子?有三点,和诸君探讨:

一是工艺标准化跷脚牛肉有了正儿八经的行业协会,建立药材配比、熬汤时长、牛杂处理等22项技术标准,解决传统师徒制导致的品质波动;二是食材去边缘化摒弃早期以牛杂为主的定位,引入牛腱肉、牛舌等高端部位,并开发“无杂清汤版”以适应都市白领需求;三是文化IP化通过各种社交平台以及电视节目(包括开头我说的那一次明星探访)塑造“乐山美食名片”形象,并衍生出预制菜、调料包等周边产品。这种转型背后,是传统餐饮对消费升级的精准回应——当“跷脚”不再是一种进食时的姿态,而成为文化消费的隐喻,这道菜便完成了从果腹到疗愈、从实用到审美的价值跃迁。

乐山跷脚牛肉的百年演变,恰似一部微观的中国餐饮进化史:它见证过贫困年代的食物自救,承载着中医药理的民间转化,最终在工业化与个性化的撕扯中找到平衡点。当你在2025年的成都某米其林餐厅用银匙舀起一勺清汤时,或许不该忘记,家乡那道曾被称作“跷脚儿”的草根美食证明了,真正的美味传奇,从来不是庙堂之上的精致叙事,而是市井街头的生存智慧与人间烟火的和解。#城市观察员##乐山##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