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串岛影:在海风里漂泊的人和事

提及台湾省,人们首先会想到台湾岛,它是我国第一大岛屿,风景如画,是个绝美的旅游胜地。
但别只盯着那块大岛看,海图往外推一圈,还有七串岛影,像一把钥匙串在海峡风里叮当作响。很多人不知道它们,却在这些年里被命运拎着走,或欢或苦。你要说“岛啊岛”,说到最后,其实都是人,都是在海风里打熬日子的人。

先从金门说起。离福建不过咫尺,潮水退了,仿佛能听见对岸菜市场的吆喝声。金门本岛大,旁边还挤着小金门、大担、虎仔屿这些名头,名字听着活泼,脾气却不小。岛上最怕缺水,老天爷小气,井里咸,雨季短,只能从泉州那边接管线、靠船运——每当水船靠泊,孩子们提着桶跑,水声比风声还悦耳。我认识一位泉州的阿义,年轻时就是给金门送水的,半夜起航,雾大得像棉花,靠的是耳朵辨笛声。他总说,水从这头流到那头,人心也该过去,可惜比水难多了。
金门的伤痕,是1949年的那一夜。那时候,很多刚二十出头的兵,从闽南的海滩登舟,以为摸黑上岛,几小时就能结束一场仗。潮汐、礁线、火力点,许多课本里没有的内容,那晚都用最狠的方式给他们上了。海风里火舌乱窜,呼喊声、海水的咸、火药的呛,有人直到多年后做梦都还在摸那片湿滑的沙。战事一落,岛与大陆像被扯开了两半,家书靠风,亲人靠梦。此后那么多年,岛上那些碉堡、铁丝网,像是刻在地皮上的脾气,谁也抹不平。

往北一些,是马祖。马祖一串岛,最大那座叫南竿,最窄的海面跑快艇十来分钟就能看见大陆眉眼。你站在海边,能听见渔船发动机的老毛病,能看见网箱里闪着银光的鱼群。马祖人祖祖辈辈面朝大海,出门随手带雨衣,回家第一件事看风向。他们说自己与福州的距离,只隔一碗水。可一碗水冷下去,要重新热起来,不是一家灶台能办的事。岛上老人记得,有几年风浪大,油盐全靠大陆船补,海上天光一开一合,像眨眼一样,一眨眼就是一年。
白犬列岛更像故事书里的一幅画。东边一座,西边一座,夜里天气好的时候,两边灯塔能互看对方的灯。东边那位守灯人姓林,年轻时就来,娶妻生子,也没走远。海风把头发吹白,比年月还快。他跟我说:“天黑了亮一下,对岸的人也在亮,他们也在等船。”东边归福州这边管,西边却是另一番安排。海面上没有竹篱笆,心里的那道线却分得明明白白。逢年过节,两边炮竹声竟能对上点儿,江面风一吹,连食物的香气都隔着水飘过去。人就是这么奇怪,能闻见香,却不敢喊一句“来尝尝”。

乌丘屿小小的,两个小岛挤在一起,被叫作大乌丘和小乌丘。离湄洲不过一上午的船程。岛上的人多数是从湄洲那边搬来的渔民,海盐晒在院子里,鞋一穿就是胶底,走哪儿都带一点潮气。这里的海产肥,老渔民陈师傅说:“一网下去,鱼像撒银子。”东海的渔区里,它能排到第三号,打鱼的都知道。可渔汛终归会过去,年轻人也有不想过海上日子的时候。陈师傅的儿子读了书,去了城里,说要做码头设计,把海藏在心里就够了。陈师傅笑笑,“你走吧,海不会怪你。”
再往南,就要说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东沙。它不是一块岛,而是环起来的一圈,有沙、有礁,海水在里面转圈,像护着个秘密。常年没人常住,风大得能把人的心吹收缩。旧时有渔民季节性上去避风,采藻,捡龟蛋,那会儿人跟海龟都没那么多规矩;如今规矩多了,保护区的牌子一竖,船家们就绕着走。也好,留一点空白给海,给几百里水域一个缓一缓的地方。

澎湖列岛是另外一种模样。它像一把横在台湾海峡中央的钥匙,谁来谁去都绕不过它。风,从那里一吹就是好几天,风电叶片一圈一圈地转,跟晒场上晾着的鱼干一起旋在眼前。澎湖人活得明白,鱼是饭碗,风也是饭碗。历史摆弄过它不止一次。清末那场对日之战后,地图上它被连着台湾一起划了过去,岛上的老人一辈子没出过海峡,却被迫在册子里换了主人。到了四五年,世道一转,又迎回了旗子,街上敲锣打鼓;可四九年变局再起,它又被放在另一边,像孩子在大人吵架时被抱走。老王的鱼干铺就是那时候开的,他说,“海不说话,但它全记着呢。”
最后,得提一处远得让人心里发空的地方——南沙里的那块自然岛中最大的,太平岛。它落在南海的心口上,地图上一个小点儿,海上却是一块硬骨头。南沙群岛这一大片,礁多、滩多,资源也多,油气、渔场,像海底埋了仓库。越过它、围着它的几个国家,早早伸手占了不少:越南手里三十处上下,菲律宾攥着六处,马来西亚占了三处还盯着几处,文莱也暂时按住了一块。人心实在是拧得紧。太平岛如今在台湾那边的管控里,面积不大,却够铺一条跑道,补给船来了又走,像贴了一块不会沉的甲板在海上。岛上驻守的人常会讲一件小事:台风天来得急,云幕压下来,海面白得发亮,大家一起把能移的东西都往里拢,等风过,第一件事是看看旗杆稳不稳,其次看看鸟巢还在不在。人在海边干活,很多时候就是盯着几样小东西,心里稳了,海也就稳了。
这些岛,名字听着像地理课本,放在一起却是活人做成的一本老相簿。金门的碉堡墙缝里长出草,马祖的老人晒网时唱旧调,白犬两端对看着彼此的灯,乌丘的孩子抓着螃蟹跑得飞快,东沙把孤独吹成一首歌,澎湖的鱼干铺门口挂着风铃,太平岛上小兵把浪花拍在靴子上抖干。海水一遍遍上来,拿走盐,也留下故事。
我们常说,海是家的另一面墙。墙外的风大,墙内的灯暖。可灯要想一直亮着,得有人守,有人盼,有人和这片水讲道理,更要有人愿意等。等什么?等潮水退下去的那一刻,滩涂上露出一条路,能从这边走到那边,不用大声喊。等彼此把心里的那条线慢慢放软,线软了,海也就近了。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