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东人,探访新疆阿勒泰,哈萨克族风情与别处迥异之美
哈哈,你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也确实是很多第一次去新疆,特别是阿勒泰地区的朋友会有的观察和感受。
从你的描述来看,你可能觉得阿勒泰的哈萨克族人,在某些方面(比如生活方式、语言口音、性格直爽、与自然的连接感等)与你在山东熟悉的汉族人或其他地方的汉族人有所不同。
这种感受是很正常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 "民族文化的差异:"
"哈萨克族是游牧民族后裔:" 哈萨克族有悠久的游牧历史,虽然现在大部分已经定居,但他们的文化、习俗、性格中依然保留着一些游牧民族的特质,比如对自然的敬畏、性格的豪爽直率、能歌善舞、热情好客等。
"语言不同:" 哈萨克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与汉语完全不同。虽然他们也会说普通话,但语言是文化的重要载体,语言上的差异自然会带来文化感知上的不同。
"生活方式的烙印:" 即使定居,阿勒泰的哈萨克族聚居区依然保留着一些不同于内地农耕定居社区的生活节奏和文化氛围。
2. "地域文化的差异:"
"新疆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文化:" 新疆地处祖国西北边陲,远离中国东部核心区域,有着独特的历史发展轨迹和多民族聚居的文化环境。这种相对独立的环境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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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电话是半夜两点打来的。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地震,像一只被捂住了嘴的蝉。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上亮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新疆阿勒泰。
心里“咯噔”一下。
“谁啊,大半夜的。”老伴张兰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拉了拉被子蒙住头。
我没吱声,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关上卧室门才划开接听。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一点昏黄的光,照在掉了漆的茶几上。
“喂?”我压低了声音。
听筒里传来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像风刮过戈壁滩。过了好几秒,一个粗犷又带着几分沙哑的男声响起:“卫国?是俺,巴特尔。”
巴特尔。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我记忆的锁孔里,拧开了二十多年前的尘封岁月。部队,戈壁,巡逻线,还有那个黑红脸膛、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的哈萨克族兄弟。
“巴特尔?你……你咋换号了?”我心里一热,声音不自觉地高了点。
“老号早不用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卫国,俺……俺遇到点难事,想……想跟你借点钱。”
借钱。
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浇熄了刚才那点重逢的火热。我捏着手机,手心有点冒汗。我和巴特尔退伍后就断了联系,二十多年了,一通电话打来就是借钱。
“出啥事了?要多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五万。”
五万。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五万块,对我们这种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八千的工薪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儿子小军马上要高考,报辅导班、买资料,哪样不要钱?家里还有两位老人,身体三天两头出毛病。我那点死工资,加上张兰在超市当理货员的收入,每个月都得掰着指头过日子。
我沉默了。听筒里只有巴特尔沉重的呼吸声,和那“滋啦滋啦”的风声。
“卫国,你要是为难,就算了。”他的声音更低了,“俺就是……实在没别的法子了。”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缠住的毛线。我想起当年在部队,一次夜间巡逻,我失足掉进一个土坑,脚腕当时就肿得像个馒头。是巴特尔,那个一米八几的汉子,硬是把我从几十里外的戈壁滩上一步一步背回了营地。他的后背,又宽又厚,像座山。那时候他对我说:“卫国,咱们是兄弟,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钱,我有。”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你把卡号发给我。”
挂了电话,我在黑暗的客厅里站了很久。窗外的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我心里清楚,这五万块钱拿出去,家里的天,可能就要塌一半了。可巴特尔那句“实在没别的法子了”,像根刺扎在我心里。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哈萨克汉子,要不是被逼到绝路,怎么会开这个口?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李卫国,你不能当孬种。
回到卧室,我刚躺下,张兰就翻过身来,开了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眼角的皱纹显得特别深。
“谁的电话?”她问。
“一个……战友。”
“战友?大半夜的?啥事?”她追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他家里出了点事,想借五万块钱。”
张兰“噌”地一下就坐了起来,被子滑到腰间。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五万?李卫国,你疯了?咱们家啥情况你不知道?小军马上高考,你爸那个心脏病的药不能断,我妈的风湿膏你忘了买?五万!你张嘴就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心上。
“那是过命的兄弟。”我辩解道,声音很干。
“过命的兄弟?二十多年没联系的兄弟?谁知道他现在是啥人?是不是骗子?”张兰越说越激动,“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人家一开口,你连个‘不’字都不会说!”
我心里一阵烦躁。面子?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那份情义,那份沉甸甸的、压了二十多年的情义。可这些,我怎么跟她说得清?在她眼里,柴米油盐就是天,儿子的前途就是地。
【内心独白】
这日子过得真闹心。就像我车间里那台老车床,每天转啊转,零件都磨得发光了,可做出来的东西还是老样子。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把那点年轻时的豪情壮志都磨成铁锈。可巴特尔这个电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这潭死水,砸得我心里乱起波澜。我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是对是错,只知道,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那一夜,我和张兰背对背躺着,谁也没再说话。卧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沉重。我知道,家里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去验证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承诺,到底还值不值五万块钱。
第二天,我没跟张兰商量,去银行取了那笔我们存了三年的定期。当我把那沓厚厚的钞票塞进包里时,我的手在抖。这不仅仅是钱,这是我们家的底,是小军的未来,是老人的药费。
我决定了,我要亲自去一趟阿勒泰。我得亲眼看看,我的兄弟到底遇到了什么坎。
第1章 那通电话
银行的玻璃门隔开了外面的喧嚣,也隔开了我内心的平静。柜员把一沓崭新的钞票用纸条捆好,递到我手里时,那厚度让我心里一沉。五万块,每一张都像是张兰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在质问我。
我把钱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走出银行,阳光有点刺眼,街上的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人们,好像都活得比我明白。
回到家,张兰正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切菜,案板被剁得山响。我不用看也知道,她还在生气。我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回来了?”她头也没抬,手里的菜刀一下下,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剁进那块五花肉里。
“嗯。”我应了一声,把布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钱取了?”
“取了。”
菜刀“咣”的一声剁在案板上,张兰转过身,围裙上沾着油星,眼睛红红的。“李卫国,你真是长本事了。这么大的事,跟我说都不说一声?”
“我说了,你也不会同意。”
“我不同意,是因为我脑子清楚!你呢?你脑子里装的是啥?是浆糊吗?二十多年的战友情,能当饭吃?能给儿子交学费?”她说着,声音开始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最怕看她哭。一看她哭,我心里就堵得慌,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兰儿,你听我说,”我走过去,想拉她的手,被她一把甩开。“巴特尔不是那种人。当年在部队,他救过我的命。这份情,我得还。”
“还?拿我们全家的日子去还?”她抹了把眼泪,“行,你去还!你去当你的大英雄!我倒要看看,你这五万块钱扔出去,能不能听见个响!”
说完,她转过身继续剁肉,肩膀一抽一抽的。厨房里只剩下沉闷的“笃笃”声。
【内心独白】
我跟她解释不清。在她看来,日子就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是菜市场的讨价还价,是儿子成绩单上的分数。她没错,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可我心里,总还留着那么一小块地方,放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情义,比如承诺。这块地方,平时被柴米油盐压得死死的,可巴特尔的电话,像一阵风,吹开了上面的灰,露出了底下的火星。
晚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儿子小军从房间里出来,看了看我们俩,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一句话也不说。
“小军,下周的物理辅导班,你爸说……”张兰忽然开口,话里带着刺。
我赶紧打断她:“吃饭,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事。”
“不说?钱都没了,还上什么辅导班?”张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问问你爸,我们家的钱都给他的好兄弟救急去了!”
小军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困惑,有不解。我感觉脸上一阵燥热,像被人扇了一巴掌。在儿子面前,我这点做父亲的尊严,被摔得粉碎。
“够了!”我低吼一声,“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儿子的学习,耽误不了!”
“你想办法?你拿什么想办法?你那点死工资,还是去捡破烂?”张兰不依不饶。
“我说了我会想办法!”我站起身,感觉这个家像个高压锅,马上就要炸了。我摔门而出,把所有的争吵都关在身后。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着我颓然的影子。我下了楼,在小区的花坛边上坐下。夏天的夜晚,空气里有股闷热的湿气。邻居王大妈遛狗路过,跟我打招呼:“卫国,咋不家待着,跟媳妇吵架啦?”
我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王大妈是小区的“广播站”,嘴碎,但心不坏。她凑过来说:“夫妻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看我家老头子,就爱喝那两口,我说他,他还跟我犟。哎,男人啊,有时候就跟孩子似的,得哄。”
我听着她絮絮叨叨,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这不是哄不哄的事。这是我们俩根子里的东西不一样。
【内心独白】
张兰觉得我是死要面子,其实她才是那个最要面子的人。她要的是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面子:儿子的成绩,家里的存款,亲戚面前的体面。而我要的,是那种自己心里的面子,是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兄弟。我们的面子,朝着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所以才会撞在一起,撞得头破血流。
我掏出手机,订了一张后天去乌鲁木齐的硬卧票。从乌鲁木齐,再转车去阿勒泰。我没告诉张兰,我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我必须去。不光是为了那五万块钱,更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交代。我想去看看,那个我记忆中山一样可靠的兄弟,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我想去看看,我坚持的这份情义,到底是不是一个笑话。
第2章 老伴的冷脸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笼罩着一层低气压。张兰不跟我说话,给我递个东西都是用扔的,做饭也只做她和儿子的量。我下班回来,锅里总是空空如也。我知道,这是她的“冷暴力”,比大吵大闹更让人难受。
我默默地给自己下碗面条,就着咸菜吃。客厅里,电视开着,小军在看,张兰在旁边织毛衣,两个人有说有笑,好像我就是个透明人。那感觉,就像心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麻。
出发前一天晚上,我开始收拾东西。一个旧帆布包,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那个装着五万块钱的布包。我把布包塞在帆布包最底下,用衣服盖得严严实实。
张兰靠在卧室门框上,冷冷地看着我。“真要走?”
“嗯。”我没看她,继续整理着包里的东西。
“票买好了?”
“买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凉意:“李卫国,我把话放这儿。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家门,以后……以后就别回来了。”
我的手顿住了。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失望。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不回来?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这个有我老婆孩子的地方,我能去哪?
“兰儿,别说气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气话?我没跟你说气话。”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跟你过了二十年,我以为我了解你。我以为你是个顾家的男人,知道什么叫责任。现在我才明白,你心里那点所谓的‘江湖义气’,比我和儿子都重要。”
她转身走了,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我坐在床边,看着那个收拾了一半的帆布包,心里五味杂陈。我真的错了吗?为了一个二十多年没见的战友,弄得妻离子散,值得吗?
墙上挂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那时候,我觉得能娶到张兰,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她勤快,能干,把这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我们一起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这个虽然老旧但温暖的家,有了聪明懂事的儿子。我欠她的,太多了。
【内心独白】
我感觉自己像个站在岔路口的人。一边是安稳的家庭,是老婆孩子的热炕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安稳日子。另一边,是遥远的新疆,是兄弟的求助,是年轻时许下的承诺。我知道,选了哪一边,都会对不起另一边。可人活着,总得图点什么。如果连心里的那点念想都守不住,那跟车间里那台只会转的机器,又有什么分别?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张兰和小军都还没醒。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卡里是我这个月刚发的工资,还有几百块零钱。我在旁边留了张纸条:
“兰儿,我走了。钱你先用着,别委屈了自己和孩子。等我回来。”
写下“等我回来”四个字时,我的鼻子一酸。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这个家还是不是我的家。
我背上包,轻轻带上门。清晨的楼道里,回荡着关门那声沉闷的“咔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走到楼下,天还没大亮,灰蒙蒙的。清洁工正在扫地,发出“刷刷”的声响。我看到老张,小区的门卫,正一丝不苟地在登记外来车辆。他看到我背着包,愣了一下:“卫国,这是……出远门啊?”
我点点头:“嗯,去趟新疆。”
“新疆?那可够远的。”老张搓了搓手,“注意安全啊。”
“哎,知道了。”
这平凡的清晨,平凡的问候,却让我感到一丝温暖。这些普通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地活着。清洁工把地扫得干干净净,门卫把小区守得安安全全。他们或许没什么大本事,但都活得有尊严。
我忽然觉得,我这一趟,也是在寻找我的尊严。一个男人的尊含,不仅仅是赚钱养家,还有信守承诺。
第3章 踏上西行路
(第三人称视角)
开往乌鲁木齐的T270次列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载着李卫国和成百上千的旅客,向着中国的西北方疾驰而去。
车厢里混合着各种气味,泡面、汗味、劣质香水,还有孩子们打闹的喧嚣。李卫国坐在下铺,靠着窗,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城市的楼房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田野和零星的村庄。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离家越远,那份不安就越重。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没有一条未读信息,没有一个未接来电。张兰,是真的铁了心了。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
对面上铺的一个小伙子探出头来,好奇地问:“大叔,你这是去新疆旅游啊?”
李卫国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不是,去看个朋友。”
“新疆好地方啊!我听我同学说,那边的羊肉串才叫正宗,天山、喀纳斯,美得跟画儿一样!”小伙子一脸向往。
李卫-国没接话。他对新疆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戈壁滩。那里没有画一样的美景,只有漫天的黄沙和能把人吹透的寒风。还有,就是巴特尔那张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
火车一路向西,地貌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绿色越来越少,黄色和褐色成了主色调。天,也变得格外的高,格外的蓝,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李卫国旁边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很调皮,在狭窄的过道里跑来跑去,不小心摔了一跤,哇哇大哭。年轻的妈妈手忙脚乱地去哄,却怎么也哄不好。
李卫国从包里摸出一个苹果,这是他出门时顺手带的。他把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到小女孩面前,用有些笨拙的语气说:“小妹妹,不哭了,叔叔给你削个苹果吃。”
他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折叠刀。这把刀跟了他十几年,是他用来处理一些精细零件的。此刻,他用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刀锋过处,红色的果皮连成一条不断的线,盘旋着落下。他的动作很稳,很专注,就像在车间里打磨一个精密的轴承。
小女孩被他削苹果的动作吸引了,止住了哭声,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不一会儿,一个光溜溜的苹果就削好了。李卫国把苹果递给她,她怯生生地接过去,咬了一口,甜甜地笑了。
年轻的夫妇连声道谢。李卫国摆摆手,说:“没事,我儿子小时候也这样。”
说完,他心里又是一阵抽痛。儿子小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他上一次给儿子削苹果,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火车在兰州站停靠了很长时间。李卫国下车透了口气,站台上的风带着一股干燥的气息。他看到有小贩在卖当地的特产,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买。他得省着点花,这五万块钱,是巴特尔的救命钱,他自己身上的钱,不多了。
重新上车,车厢里的人少了一些。夜幕降临,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过的灯光。李卫国躺在铺位上,听着火车“哐当哐当”的节奏,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了和巴特尔在部队的日子。那时候他们都才二十出头,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巴特尔是哈萨克族,天生就是草原的儿子。他会骑马,会摔跤,还会唱悠扬的草原歌曲。他教李卫国说哈萨克语,李卫国教他写汉字。他们一起在边境线上巡逻,一起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潜伏,一起分享一壶烈酒,一个馕。
那次李卫国掉进土坑,脚腕骨折。巴特尔发现他没跟上,回头去找。找到他时,他已经疼得快要昏迷。巴特尔二话不说,把他背起来就走。几十里的路,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刮得像刀子。李卫国趴在他的背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
“巴特尔,你……你放我下来,歇会儿。”
“不能歇,歇了就走不动了。你趴稳了,兄弟。”
就是这句“兄弟”,让李卫国记了一辈子。
他不知道,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份兄弟情,还剩下多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来,是对是错。他只知道,他必须来。
【内心独白 - 李卫国视角】
这火车开得真慢,慢得让我的心都跟着一晃一晃的。我看着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感觉自己就像这列火车,正驶向一个未知的前方。张兰说我傻,说我被人骗。也许吧。可人活一辈子,总得傻一次。如果连自己心里认定的那点情义都不敢去守,那活着还有什么劲?我就是想看看,我信了一辈子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两天两夜的颠簸后,火车终于抵达了乌鲁木齐。李卫国走出车站,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来不及欣赏这座城市的繁华,就马不停蹄地转上了去阿勒泰的班车。
班车又在戈壁公路上行驶了七八个小时。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壮阔。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近处的戈壁滩上,偶尔能看到几棵顽强的骆驼刺。
这景色,和他记忆中的越来越像了。他的心,也开始“怦怦”地跳得厉害起来。
巴特尔,兄弟,我来了。
第4章 阿勒泰的风
班车在阿勒泰客运站停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把整个天空染成了金红色,远处的山峦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空气里有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香,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很舒服。
我背着包下了车,站在陌生的街头,有些茫然。我拿出手机,想给巴特尔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向我走来。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皮肤是那种常年被紫外线照射形成的古铜色,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他走到我面前,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卫国?”
我愣住了。眼前的这个人,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头发也夹杂着银丝。但那双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明亮,清澈,像草原上的星星。
“巴特尔!”我激动地喊出声,上前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的身板还是那么硬朗,拍着我的后背,力气大得让我生疼。“你小子,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在火车上被人拐跑了呢!”
重逢的喜悦冲淡了我一路的疲惫和不安。我们俩互相捶着对方的肩膀,笑着,眼眶却都有些湿润。
“走,上车!你嫂子在家炖了羊肉,就等你了!”巴特尔拉着我,走向一辆半旧的皮卡车。
车子驶出市区,开上了通往牧场的土路。路两边是广阔无垠的草原,牛羊在悠闲地吃草,远处是连绵的雪山。我摇下车窗,阿勒泰的风灌了进来,带着一股自由的味道。这和我那座被高楼大厦挤压得喘不过气的城市,完全是两个世界。
“你……家里到底出了啥事?电话里也没说清楚。”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还是问出了口。
巴特尔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别急,卫国。到了家,你就知道了。”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没底。
车子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停在了一座毡房前。毡房旁边是一座砖瓦房,看起来是新建的。一个穿着哈萨克族服饰的中年妇女从房子里迎了出来,她应该就是巴特尔的妻子。她的笑容很淳朴,很温暖。
“这就是卫国兄弟吧?快进来,快进来!路上辛苦了!”她热情地把我让进屋。
屋子里烧着炉火,暖烘烘的。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手抓肉、馕、奶茶,还有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奶制品。巴特尔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十几岁的样子,好奇又有些害羞地看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气氛,一点也不像家里出了大事的样子。我心里更犯嘀咕了。
巴特尔给我倒上一碗滚烫的奶茶,奶香四溢。“来,卫国,先暖暖身子。咱们兄弟,二十多年没见了,今天不醉不归!”
我们俩喝着酒,吃着肉,聊起了部队的往事,聊起了各自的家庭。我这才知道,巴特-尔退伍后就回到了家乡,靠着政府的扶持政策,搞起了养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新盖的房子,成群的牛羊,就是证明。
可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我心里那个疙瘩就越大。既然日子过得不错,为什么要跟我借那五万块钱?
酒过三巡,我终于忍不住了,把那个装着钱的布包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巴特尔,这是五万块钱,你先拿着应急。”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巴特尔的妻子和孩子们都愣住了。
巴特尔看着那个布包,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碗顿在桌上。
“卫国,你……你真把钱带来了?”他的声音在发抖。
“那还能有假?你开了口,我能不来吗?”
“你这个憨货!”巴特-尔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俺……俺不是那个意思!”
我彻底蒙了。“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打电话……”
“俺是遇到难事了,但不是俺家的事!”巴特尔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那里已经是一片漆黑。“是阿合曼家的事。”
“阿合曼?”我努力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你不认识他。他也是咱们部队的,比我们晚几年入伍。也是个好兵,可惜……三年前,在边境线上为了救一个迷路的游客,牺牲了。”
我的心一沉。
“阿合曼家里,就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妹妹。他妹妹叫古丽,是个好姑娘,为了照顾母亲,一直没嫁人。她们就靠着家里的几十只羊过日子。”巴特尔顿了顿,继续说,“前阵子,草场上闹狼灾,她们家的羊圈没修好,一夜之间,羊被狼咬死了一大半。这一下,天就塌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政府给了抚恤金,但她们要强的很,说不能总靠国家。她们想把剩下的羊卖了,买一台小型的奶制品加工机,自己做酸奶、奶疙瘩卖。可钱,还差五万。”
“所以,你就……”
“俺把俺家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凑了三万。剩下的,俺实在没办法了。”巴特尔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卫国,俺知道这不合规矩。俺们俩二十多年没联系,一开口就是为别人的事跟你借钱。俺也知道你家不富裕。可俺……俺实在是想不到别人了。当年阿合曼刚到部队,人生地不熟,是我带的他。我答应过他,要替他照顾好家里人。男人的承诺,比山还重。”
【内心独白】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我揣着五万块钱,一路猜疑,一路计较,把人心想得那么不堪。我以为他是落魄了,赌博了,或者被骗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为了一个牺牲战友的承诺。我那点所谓的“兄弟情义”,在他那比山还重的承诺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自私。我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我端起酒碗,也一饮而尽。“巴特尔,你这话就见外了。阿合曼是我们的战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这钱,不叫借,叫凑!”
巴特尔看着我,这个铁打的汉子,眼泪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阿勒泰的风很大,刮得毡房“呼呼”作响。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温暖。
第5章 草原的规矩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毡房外的声音吵醒了。我穿上衣服走出去,看到巴特尔正在和几个牧民一起,把一只只膘肥体壮的羊往一辆大卡车上赶。
“这是干啥?”我问。
巴特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这是俺家的羊,拉到镇上去卖了。凑了些钱,加上你带来的,应该够买机器了。”
我愣住了。“你把你家的羊给卖了?”
“阿合曼家的事要紧。”他话说得很平淡,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看着那些被赶上车的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对于一个牧民来说,就是他的家当,他的根。可他为了一个承诺,就这么卖了。
这就是草原的规矩吗?一个承诺,比自己的家当还重要?
吃过早饭,巴特尔开着他的皮卡,载着我,朝阿合曼家驶去。阿合曼家在更远的牧区,路也更难走。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两边是苍茫的草原。
“卫国,这次的事,真对不住。让你和你家里人,为难了。”巴特尔忽然开口。
我想起张兰那张冰冷的脸,心里一紧,但还是摇了摇头:“别这么说。来了这儿,我才明白,我做的是对的。”
“你嫂子……没说啥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苦笑了一下:“说了。她说,我要是出了这个门,就别回去了。”
巴特尔沉默了,重重地叹了口气。“是俺的错。俺不该把你拉进这摊子事里。你们城里人,过日子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讲个理。”我说,“这个理,就是人心。”
到了阿合曼家,那是一座很旧的土坯房,院子里的羊圈塌了一半,显得很萧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妈坐在门口,正在缝补着什么。看到我们来了,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巴特尔用哈萨克语和她说了几句,然后指了指我。
老阿妈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像老树皮一样,但很温暖。她看着我,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那是感激。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从屋里走出来,应该就是古丽。她穿着朴素的衣服,眼睛很大,很亮,但带着一丝忧郁。她向我们微微鞠了一躬,算是打了招呼。
巴特尔把钱交到古丽手上,用汉语对她说:“古丽,这是五万块钱,是你卫国大哥从山东老家送来的。加上我这边的,买机器的钱够了。你哥是英雄,我们不能让他家里人受委屈。”
古丽捧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手在抖。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眶红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我连忙扶起她。“使不得,使不得。我们都是你哥的战友。”
那一刻,我感觉这五万块钱,花得值。它换来的,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重新燃起的希望,是一个英雄的妹妹不用再愁眉不展。这比给我自己买什么都让我心里舒坦。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急着走。巴特尔联系了厂家,订购了机器。在等机器运来的空档,我帮着他们修缮那个被狼冲垮的羊圈。
我本来就是钳工,干这些活是我的老本行。我带着巴特尔和几个来帮忙的牧民,把塌掉的木桩重新立起来,用铁丝加固,又在外面围了一层铁丝网。
草原上的汉子们,干活有的是力气,但不够细致。我教他们怎么打桩更稳,怎么拉铁丝网才最结实。我拿出我的那把折叠刀,给木头削出精准的卡槽,让它们能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他们看着我熟练的动作,都伸出大拇指,用生硬的汉语说:“卫国大哥,厉害!”
我笑了。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实在的夸奖。在我的工厂里,我干了二十多年,领导只会在开会的时候说几句“大家辛苦了”的客套话。同事们呢,都觉得钳工是个没出息的工种,又脏又累。可在这里,我的手艺,得到了最直接的尊重。
【内心独-白】
我好像找到了久违的价值感。这双手,在车间里,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拧螺丝,打磨零件,换来的是每个月那点固定的工资和一身的油污。我甚至都快忘了,这双手,原来还能创造东西,能帮别人解决问题,能换来别人发自内心的尊重。在这里,我不是谁的丈夫,谁的爸爸,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李卫国,我是一个有手艺的师傅。
几天后,机器运到了。我和巴特尔一起,把它安装好,调试好。当机器第一次成功地转动起来,打出第一桶洁白的酸奶时,古丽和她的母亲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我也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阿勒泰的风,吹走了我心里的所有阴霾。
第6章 炉火旁的真心话
机器安装好的那天晚上,巴特尔在自己家里摆了宴席,请了所有来帮忙的牧民,也请了阿合曼的母亲和古丽。
毡房里,炉火烧得旺旺的,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大家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唱着悠扬的哈萨克民歌。古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端着酒,挨个向大家敬酒,说着感谢的话。
气氛热烈而淳朴。我被这种氛围感染着,也喝了不少酒。
宴席散了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巴特尔。他给炉子里添了些牛粪,火烧得更旺了。
“卫国,过两天,你就回去了吧?”他递给我一碗奶茶。
“嗯,厂里该上班了。”我捧着温热的碗,点了点头。
“这次的事,俺……俺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兄弟之间,说这个就生分了。”我看着跳动的火焰,“巴特尔,我反倒要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谢俺?谢俺啥?”
“谢谢你让我知道,人活着,不能只剩下柴米油盐。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感慨地说。
巴特尔笑了,那笑容里有草原的豁达。“我们哈萨克人有句老话,朋友的马丢了,要当成自己的马去找。承诺过的话,就是刻在石头上的,风吹雨打也抹不掉。阿合曼把后背交给我,我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信任。
这个词像一根针,扎了我的心一下。我想起了张兰,想起了儿子小军。他们信任我吗?我给了他们足够的信任吗?
张兰不信任我,觉得我会把钱打水漂。而我呢,也没能让她信任我,我只会用沉默和争吵来回应她的担忧。
儿子呢?我从来没问过他真正想要什么。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觉得,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就是对他好。我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他,这算哪门子的信任?
“巴特尔,”我轻声问,“你和你家孩子,吵架吗?”
“吵啊,咋不吵。”他哈哈一笑,“我家那小子,就想当个骑手,去参加赛马。我觉得那玩意儿危险,不让他去。他也跟我闹,说我不懂他。”
“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让他去了。我跟他说,阿爸支持你,但你得答应我,每次训练都要把护具戴好。你要是摔断了腿,阿爸可背不动你了。”巴特尔说,“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把他拴在身边,他的心也早就飞远了。不如放开手,让他自己去闯。只要他知道,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他开着,就行了。”
他的话,说得那么朴实,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巴特尔这样想呢?我为什么非要让小军走我为他铺好的路?那条路,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内心独白】
我一直以为,我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我上班挣钱,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留给老婆孩子。我以为这就是爱,这就是责任。可我现在才明白,我给的,不一定是他们想要的。我像一个蹩脚的木匠,用自己的尺子,想把所有人都量成我想要的样子。我量着张兰,希望她能理解我的“情义”;我量着小军,希望他能符合我的“期望”。结果,我把他们都弄伤了,也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我拿出手机,充好了电,开机。屏幕上,还是没有任何信息。我犹豫了很久,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张兰接的。
“喂。”她的声音很冷。
“兰儿,是我。”
“有事?”
“我……过两天就回去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这个。
“钱呢?要回来了吗?”她还是关心这个。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张了张嘴,想跟她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想告诉她这钱花得有多值。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在电话里,我说不清楚。她也不会信。
“钱……花了。”我艰难地说。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声冷笑。
“李卫国,你行。你真行。”
“嘟……嘟……嘟……”
她把电话挂了。
我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炉火旁。炉火很暖,可我的心,却一点点变冷。
巴特尔拍了拍我的肩膀:“弟妹……还是不理解?”
我苦涩地点了点头。
“慢慢来。”他说,“女人嘛,心是软的。你回家了,好好跟她说。她会明白的。一块石头,捂在怀里,也能捂热了。”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有了一丝暖意。是啊,慢慢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张兰之间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回去的路,还很长。
第7章 回家的路
离开阿勒泰的那天,巴特尔一家,还有古丽和她的母亲,都来送我。
古丽给我带来了一大包奶疙瘩和牛肉干,说是她亲手做的。老阿妈拉着我的手,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反复地说着什么。巴特尔告诉我:“阿妈说,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是草原上的雄鹰。”
我一个快五十岁的普通工人,被人叫做“雄鹰”,脸一下子就红了。
巴特尔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卫国,常联系。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一定。”我重重地点头。
回去的班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草原和雪山,心里百感交集。来的时候,我满心疑虑和不安。回去的时候,包里虽然空了,心却被装得满满的。
在新疆的这些天,我看到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活法。这里的人,活得简单,直接,重情重义。一个承诺,可以让他们倾其所有。一份信任,可以让他们生死相托。他们或许没有我们城里人那么多的物质财富,但他们的精神世界,比我们富足得多。
我想起了那个标题一样的问题:“哈萨克族人跟其他地方的为人……”为人什么?现在我有了答案。为人处世,更重情义,更守承诺,活得更像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像我,像我们很多人,活成了一个被生活推着走的陀螺,身不由己,面目模糊。
火车上,我不再像来时那样焦虑。我开始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和邻座的人聊天。我给他们讲我在阿勒泰的见闻,讲巴特尔,讲阿合曼的故事。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快到家的时候,我在一个停靠站下车,买了一件礼物。那是一条羊绒围巾,不贵,但手感很好。是张兰喜欢的颜色。
两天后,我终于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走出火车站,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拥挤的街道,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深吸一口气,背着包,向家的方向走去。
打开家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张兰不在家,应该是去超市上班了。小军的房门紧闭着,大概是在学习。
我换了鞋,把包放下。屋子里还是我走时的样子,只是茶几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我放下东西,找出抹布,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擦桌子,拖地,把厨房里堆积的碗筷都洗得干干净净。
我像一个刚上任的士兵,想用这种方式,重新夺回我的阵地。
傍晚,张兰回来了。她看到焕然一新的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愣了一下。她没有说话,把手里的菜放下,径直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心里一沉。看来,这块石头,不好捂热。
过了一会儿,小军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看到我,眼神有些复杂。“爸,你回来了。”
“嗯。”我对他笑了笑,“学习累不累?”
他摇摇头,没说话。
晚饭,是我做的。我做了张兰最爱吃的红烧鱼,还炒了两个素菜。
吃饭的时候,依然是沉默。张兰默默地吃着饭,一口鱼也没碰。
吃完饭,我把她叫到客厅。小军很识趣地回了房间。
“兰儿,我们谈谈。”我让她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水。
她没看我,盯着电视屏幕,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广告。
我把那个装着围巾的袋子拿出来,递给她。“给你买的。”
她瞥了一眼,没接。“用不着。我没钱买这么金贵的东西。”
“兰儿,”我坐到她身边,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挣扎了一下,但没挣脱。“你听我说完,行吗?”
她没做声,算是默许了。
我把我到阿勒泰之后的所有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见到巴特尔,到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帮阿合曼家修羊圈、装机器。我讲得很慢,很详细,把我所有的所见所感,都告诉了她。
我讲到巴特尔为了承诺卖掉自家的羊,讲到古丽捧着钱时颤抖的手,讲到那些淳朴的牧民对我的尊重。
张兰一直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冰冷,到怀疑,再到慢慢地松动。
“……我知道,这五万块钱对我们家很重要。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很自私,没考虑到你和孩子的感受。”我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但是兰儿,我这辈子,没做过几件让自己觉得特爷们儿的事。这件事,算一件。我拿我们家的钱,去圆了一个英雄的遗愿,去帮了一户走投无路的人家。我觉得,值。”
张兰的眼圈,慢慢地红了。她还是没说话,但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内心独白】
看着她哭,我这次没有烦躁,只有心疼。我知道,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只是被生活磨怕了,被没钱的日子吓怕了。她所有的“作”,所有的“冷漠”,都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保护壳。她想保护这个家,保护我和孩子。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担惊受怕。我欠她的,太多了。
我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对不起,兰儿。以后,家里的大事,我都跟你商量。我们一起扛。”
她在我的怀里,终于放声大哭。像是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担心和愤怒,都哭了出去。
等她情绪平复了一些,我擦干她的眼泪,说:“还有小军的事。我想了很久。我们……别逼他了。让他去学他喜欢的东西吧。就像巴特尔说的,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持他,告诉他,家永远是他的后盾。”
张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敢相信。
这时,小军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站在门口,眼眶也是红的。显然,他都听到了。
“爸……”他哽咽着叫了一声。
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儿子。”
小军走过来,我们一家三口,二十年来第一次,这样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窗外的夜色很浓,但我们家里的灯,却显得格外明亮。
后来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我的这次“顿悟”而变得富裕。我们依然要为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我找了份兼职,晚上去帮人修机器,补贴家用。张兰也不再冷着脸,她会给我留好饭菜,等我再晚也给我热着。小军的学习更努力了,他说,他要考上最好的美术学院,不让我们失望。
家里的话多了,笑声也多了。
有一次,我们一家人看电视,正好在播一个关于新疆的纪录片。当屏幕上出现阿勒泰广阔的草原和成群的牛羊时,张兰碰了碰我,轻声说:“卫国,等以后有钱了,咱们也去一趟吧。去看看你的那个兄弟。”
我笑着说:“好。”
我知道,那块被我捂在怀里的石头,终于被捂热了。而去了一趟新疆阿勒泰,我才真正发现:哈萨克族人跟其他地方的为人处世不一样,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教会了我一个中年男人早该懂得的道理——一个家,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钱,而是人心是不是在一起。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不是挣多少钱,而是有没有守住心里的那份情义和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