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轶
“雨水沿着山脉移动,哪里山高、哪里谷深,哪里就更有吸引力,我的记忆中,总有一阵阵的雷雨跟着我,怎么也甩不掉。”好的现实主义的作品几乎都绕不开当下,这是讲文学的时空观。或者你将读者带往鼎沸的城市,喧闹的生活超市;或者你将读者带到一处偏僻、遭人冷落的区域和地带,譬如草原,譬如幽谷,譬如遥远的夏季牧场,在阵阵雷雨中,让我们发现某些被时空和人类有意遮蔽的区域、生动的细节、崭新的生命观念。当然,说德州草原是偏僻的,在文学观上是一种偏见。索南才让的文学描述与德州草原的真实存在是对等的,互为诠释,互为印证,德州草原既为生活场域,也为精神故乡。
“我是那么执迷于他的讲述,以至于没过几年就早早下定决心,一定也要把自己的童年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以便到了他那个年龄的时候讲给我的孙子听。我被这个想法带着的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俘虏,再无反抗可言。”《牧道》中的索南才让还是一个12岁的孩子。正是在这段时期,他从祖父和祖母那里获得了神秘的文学力量。
“牧道两边的草场里,青草早已冒出绿油油的身子,在残存的枯草当中十分亮眼。如果是一个好天气,那么转场就是一件尽管劳累但让人身心愉悦的美事”。《牧道》就是这样一个“尽管劳累但让人身心愉悦”的故事,在途中万里碧空如洗,有突然到来的大雨,有“气势磅礴的沉沉的灰”,有祖父爱的加持,有额吉游离在群山重峦间的目光……也许是哀愁,也许是一场灾难,也许是潜伏在生命火山中的能量,是夜色中一绺一闪而过的马鬃,是合乎生活逻辑的停顿,是雨滴中的一滴雨,是被这雨滴唤醒的整片草原。
“我后来开始写作,这些经历就是我的文学创作中最宝贵的养料。因为很多时候我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一个故事就在我记忆深处,我只要找到合适的叙事方式,写出小说的真实性,它里面包含了很多很多,它就是一个世界。”经典意识强的作家往往容易将进入文本时的调门拉高而导致情感踩空,常常以“言说人生”“言说哲思”的方式站在高位,但创作者如果在这个位置发现语言的有限与生活事实的丰富和无穷,相当于发现了创作的本源。而索南才让恰恰是这样,他的作品有生活真实的整体性投影,再加上个人化的感悟,这让他的作品,无论小说,还是散文都非常出彩。同时,索南才让在创作中举重若轻的背后还有现代人的情感与智性。
文学当然代表着一种雕琢的努力,一种抒情之美。它并非回避真相,而是用更高级的方式陈述真相,用鲜美的养料滋润现实。它是真诚的、严肃的、高尚的,它排斥表面化、否定碎片化,文学向内渴望精神生活,并自然导向整个人类的精神世界的丰富。“我书写草原和游牧,无数漫游的孤独的旅人从我的文字中走过,如同穿越一片草原。他们带着传奇的特质模糊在天地中,他们向我展示出世纪旅人的样子,那就是带着自己,人生即便艰苦,也要过得果敢、豁达而浪漫。”
读《牧道》,让我们接受生命的本相,而不是躲避它。本质上来说,生命的过程就是过滤和移情的过程,将那些粗糙、草率的“毛边”重新组装和切割成优雅美好的过程。人们都在生活的路上奔忙,或在生命的途中探索,而文学给这种奔忙和探索赋予质感。同时,文学还是一种教育和启迪,它不时提醒我们,人类不仅仅为了“有用”而生活,生活也不只是功利计算,还可以深入内心寻求具有高远属性的情愫:“这就好像我们用阅读,用文学的世界来对抗现实,在文学中,天虽然还没有亮,但已经不是夜晚了,我们期待着用文学从身上拯救出一些东西,或者,装进去一些东西。”
马尔克斯说:“从写小说的修辞方法来看,是一种纯诗化的语言,否则,一个人就不能关心语言和它的含义,也不去关心语言的美。”而索南才让语言的美是由生活的质感造成的,他并未主动消解语言的乌托邦,但他却在生活的向度理解和使用文字:“写出结实的、牢固的、稳稳站立的文字才是好作家……我不想当一个过于依赖文字的作家,甚至我不想以作家的身份去掌控文字。我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亲历者,而不是裁决者。”
索南才让,既看现实也执着于怀旧,显然可以归结到童年时代的本心真心。哪怕这真心早已不存在,也要借助于想象力和白日梦将它唤回来,作为一种境界,一种解脱和解放,其目标是要激活一切生命涌动和跳跃飞翔,而个体人格在这种激活和飞翔中得到巩固和强化。带有个体生命特质的创作是一种真正生命的涌动,是个人的感性与智性记忆与想象、心灵与身体的飞翔与跳跃,在这种飞翔中真正的、本质的人获得前所未有的解放。“我不断地用世界的庞杂充实自己,又不断地清空,去接受文学之醇厚与空白的填充,在接受牧场无垠的夜空那丝丝不绝且渗透力十足的寒意。那么多个风雨中的前行和寻找,已经足以让我变成一个成熟的牧人。”
在他成为一个成熟的牧人的同时,他也成为一个成熟的作家。在创作中获得解放和成长,索南才让和他的《牧道》是一个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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