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的词作大多写的是愁思远怅,像他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反映的是词人红泥小径独徘徊的一种心境。
然而,这首《少年游》却流露出一种清新明朗温暖的气息。在那百花渐凋的秋天里,词人独独看中并歌咏了凌霜耐冷的芙蓉花,还要把它留赠给自己的意中人。
以花赠友始于陆凯赠范晔,据南朝刘宋盛弘元的《荆州记》载:“陆凯与范晔相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花诗曰:‘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晏殊的这首词也是咏花赠友的佳作。

《少年游》宋·晏殊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
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在众多百花之中,晏殊总是偏爱木芙蓉、蜀葵、黄菊等秋花,这些淡雅的花在词人眼里,是那样的“妖艳”、“明媚”,个中当有夫子自道之意。
史载晏殊禀性“刚峻简率”,《四库全书总目》评其《珠玉词》云:“殊赋性刚峻,而词语特婉丽。”大概是这些花的“花品”与词人的“人品”相类吧。
晏殊这首咏木芙蓉的词作,在咏物的同时自有词人的情感在。在百花凋零的秋天,庭院的芙蓉花却开得分外妖艳。
这傲霜耐寒的花儿,不正象征着人们品格的坚贞高洁吗?词人却要将它留赠给意中人,大概也是别有深意吧。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
开篇三句写重阳过后自然景物的变化。“重阳”阴历九月九日为重阳节。“重阳过后”点出时间,重阳是人们登高怀远、渐感岁暮的节点。
“西风渐紧”描写气候,冷风凛冽强劲,晚秋气候环境恶劣,表现木芙蓉的倔强抗争精神,词人以听觉化的笔法强化了秋寒的迫近感。
“庭树叶纷纷”写重阳节后,秋风渐渐寒冷萧瑟,庭院中树木落叶纷飞,不耐秋寒,以树叶纷纷烘托秋风的凄厉寒萧,又反衬出木芙蓉不畏严寒的精神。
词人开篇以精微的笔触,在萧瑟秋景中捕捉到一抹倔强的春意,将自然之景与生命哲思熔铸于方寸之间。

“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
接下来的“朱阑”三句,词人笔锋陡转,写在秋日的清晨,朱红栏杆映着破晓微光,芙蓉花却以“妖艳”之姿傲然绽放。
“芙蓉”此处指木芙蓉,秋冬间开白色或淡红色的花。又名拒霜花。冬凋夏茂,仲秋开花,耐寒不落。
“特地”特意。“芳新”芳香鲜艳的意思。一个“斗”字如惊雷裂空,赋予芙蓉以主动挑战时序的英勇气概。
这并非寻常的景物描摹,而是生命意志的宣言:当群芳凋零,总有存在以“特地”的决绝姿态,向衰败宣示自己的存在。
三句具体描写木芙蓉的娇艳,临近拂晓,天边朝霞,红色雕栏,木芙蓉的红花娇艳,好像特地走到一起来争芳斗新似的。

“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
“霜前月下”是泛写芙蓉花开放的环境,芙蓉在“霜前月下”的清寒环境中,其红瓣斜展,淡蕊吐芳,竟焕发出足以“欲回春”的明媚光华。
“斜红”两个字点出芙蓉花的逸姿与红艳娇媚。在“霜前”不改其色、不改其姿,反而更见姿见色。“淡蕊”写芙蓉花蕊清淡,清香缕缕。
这“欲回春”三字堪称神来之笔,它超越了时令季节的局限,将芙蓉的绽放升华为一种精神上的春意复苏。
霜月本为肃杀象征,斜红淡蕊却以其柔韧的姿态构成了顽强的对抗,暗示着生命之美足以在寒夜中点燃希望的火种。

“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结句由景入情,完成诗意的升华。“琼萼”喻指如美玉般珍贵的芙蓉花,词人郑重告诫不可“等闲分”——即不可轻率地赠予他人或任其零落。
这“留赠”之举,表面是惜花之情,深层却蕴含对美好事物的珍视与守护。所赠之“意中人”,既可理解为具体所思之人,也可视为词人心中理想的审美境界或精神知己。
“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写词人由赞扬木芙蓉的美艳,到诉说对其的爱惜。这两句直接表达了词人对芙蓉花的珍惜与热爱
木芙蓉在这里已非单纯的植物,而成为高洁品格与不屈生命力的象征,其“斗芳新”的姿态,正是词人自身在宦海沉浮中保持精神独立的写照。

晏殊身为北宋名相,其词常带富贵气,然此作却于朱阑玉阶的精致背景中,凸显出木芙蓉这种“拒霜花”的野性生命力。词中“西风紧”与“斗芳新”的张力,“霜月寒”与“欲回春”的悖论,共同构成了一幅秋日里的精神图景:
真正的芳华不在于顺应时令,而在于明知凋零将至,仍要以全部光华完成一次壮丽的燃烧。当词人将这“琼萼”郑重“留赠”,他传递的不仅是一朵花,更是对生命尊严的礼赞——纵使西风渐紧,总有人选择在寒枝上绽放出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