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很多人第一反应是游牧民族，北方？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刀光剑影，风吹草低，似乎与黄河、长江远隔层峦。可一翻史书，事情又不像说得那么简单——契丹人，一直在中国北方这些土地繁衍生息，说他们是“外族”，反倒有点不对劲。
契丹最早被正式提起，还是在北魏那个分崩离析的年代，史载那时候他们只是鲜卑的一个分支，默默聚居在现在辽宁、吉林、内蒙古那个交界地带，没太多人看得上眼。几百年里，冷不丁地从弱小部落联盟，被时间推上草原新王的位置，也不知道是天命还是机缘巧合。
等唐朝式微，北方一片乱象，局势突然松动。耶律阿保机，他的名字像一道分水岭——那一年，他成了契丹的可汗。907年，正是中原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地立国，从辽西到草原，气势起来了。916年，定都上京，连年号都叫“契丹”，很有意思，既彰显身份，也透着点子自信。
再后来，辽太宗南下来到汴京（今开封），赫然改国号“大辽”。千年后的今天，开封、赤峰那些地方还有他的足迹，只不过草木易老，人事全非，旧迹变得难寻。大辽扩疆，有过五座都城，上京、中京、东京、南京、西京，不比中原列国逊色。可别急着下结论，首都只认上京、开封，其他说白了就是陪都。
辽国当年国土范围可夸张，东边远到库页岛，北到蒙古草原，西到阿尔泰山，南接海河、雁门关一线，跟宋朝对峙得像两峰对立。有意思的是，辽国用自己的契丹文——今天已经没人用，但那时候很普及。不过文人们写东西，居然偏爱汉语，文化基础其实不像想象中那样隔绝。
佛教和萨满教是辽的两大信仰支柱，佛教塑像特别讲究，看见海城析木城金塔这种辽代密檐塔，才知道什么叫巧夺天工。山西灵丘觉山寺塔、北京天宁寺塔、辽阳白塔，这些地方留下的辽代建筑至今都是研究古建筑的标本教材。
讲医术的时候，居然提到了辽国，《脉诀》《针灸书》，据说至今还有人在用。辽国当时已经掌握用香药防腐，用盐和矾保存尸体，想不出一个草原王朝能这么讲科学，比南方国家做得还细致——是夸大其词还是史书过誉？这不重要，反正在千百年后的今天依然被提起。
像闪电一般，辽国灭亡了。北面女真兴起，辽朝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契丹，这个曾达到一百二十多万人口的民族，居然好像蒸发。契丹人到底去哪了？现在谁还会在内蒙古、东北草地上问这个问题呢？
说到这，历史学界也没彻底弄明白。有些契丹人西迁，跑去伊朗克尔曼那边，短暂地建立个起儿漫王朝，最后完全改换门庭变成穆斯林，也许早已忘了契丹话和家族姓氏。其他那大部分留在东北的契丹人，悄悄地和女真、高丽、蒙古族混在一起了。风俗习惯倒是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比如祭祀、葬法，还是有影子的。
有一种说法挺热闹，说今天的达斡尔族是契丹的“种子”。拿他们的婚制、捕猎、祭祀、殡葬这些来对比，简直一模一样，同姓不婚、跪拜祈福、火风葬都照旧，语言也同属阿尔泰语系，连崇拜太阳、推崇黑色的审美习惯，都不输当年草原。真要说到底是不是？也不必太较真，这种事本来就没有绝对。
契丹还有南迁的后裔，到云南施甸，大理那一带，直到今时今日，还有人声称祖上是契丹。族谱、语言都查不到证据，但老百姓信得一塌糊涂。
现在，说起辽国，还得谈宁城县的老哈河、辽中京遗址、大明塔。博物馆、砖塔、高台交错在北方的静谧河谷。苍凉的土地上，这几座佛塔站成历史的背影，任凭风雨侵蚀，依旧岿然挺立。
最显眼也是最大的大明塔，十三层，密檐八角实心砖塔，伟岸高傲，像辽代的精气神一点没褪色。1007年，辽圣宗觉得这里瑞气环绕，舒心，干脆下令建城建塔。整个城市仿北宋汴梁的布局，“回”字形打底，把内外城、皇城都归拢得清楚明白。塔外墙平滑，塔龛里的佛像安然入坐，雕饰上的飞天仿佛下一刻就要翩然起舞。
“大明塔高八十多米，塔座也是须弥状。”看着数值，其实没多少高科技味道，可只要亲眼看过，绝对会惊一跳。塔身八面分明，每个转角立着塔柱，龛里面跌坐着佛，旁边观音、力士更有神采。雕刻极尽细腻，南面的佛像尤其丰满稳重，女人的胁侍妩媚动人，男武士气势十足。不夸张，飞天雕上去能看见衣带起舞的劲道。
底层塔檐离地近十一米，再往上，密密层层的檐，像云一样将塔顶托起。塔刹高二点八米，细节讲究，有经得起风雨的打磨。当地人看这塔都忍不住膜拜，祭祀活动不断。节日时候甚至成百上千人近塔顶礼膜拜，希望风调雨顺，日子安定。
不过，这座大塔的命运并不“吉祥如意”。金军一把火，中京城烧个活光。明代，战乱又毁了一次。元朝、唐山地震都没放过它，塔顶倾斜，构件掉落。即便如此，塔身还稳稳地立着，像不肯低头的老人。
紧挨着大塔的还有“小塔”，规模精巧，只是没人记得最初的名字，十三层，八角密檐，建于1163年。比大明塔低一点，只有二十四米。但样式、轮廓、砖石材质，同样经得起推敲。
半截塔，光听名字就知道命运坎坷。如今剩十四米高，还立在个五米高的土台上。据碑文记载，是辽道宗年间建的，元代一场地震让它变成废墟。1984年，花了不小劲又加固了一下，但塔身还是只剩下内骨架。
这些佛塔伫立在辽中京遗迹边，有点像忘记了时光的守望者。老城区的痕迹已经看不到了，只有三座塔在风里低语，把辽国的故事往远处带不完。
多少次新旧更迭，辽国的宫阙、墙垛、城门早就不见了。佛塔倒在田野里显得有些孤单。塔顶上的飞天可能再也飞不起来，但只需要一缕夕阳照过去，砖石间的缝隙就藏满了过往的喧嚣。
史学家争得面红耳赤，还是有人不信契丹就这样消失了，说他们的精神融入后世，说大明塔脚下草地上依然喊得出当年车马的回音。但——矛盾来了——如今的达斡尔族、满族、蒙古人，他们其实也未必承认有多少契丹血脉，毕竟谁的骨头里不是七拐八绕才攒出来的呢？
这样一来，契丹的身份就变成谜一样的灰色地带，像大明塔的塔影落在傍晚的老哈河上，被风吹散，只能闻其声，谁也抓不住。
契丹曾经极盛，后来却无处可寻。他们的影子可能还藏在北方的某个村落，也许在伊朗的清真寺石阶间，只剩下三座古塔做无声回响。有没有人会走到大明塔下，突然觉得草地上的风就是辽国的气息呢？这一切大概只能自己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