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老槐树歪脖子斜杈,树影在月下总扭曲成挣扎的人形。树下那口青石井更邪性,井沿的凹痕里积着黑绿的水,大白天都泛着寒气,连苍蝇都绕着飞。
光绪二十三年的旱季来得格外凶,地里的玉米秆成片枯死,河底朝天裂成蛛网。唯有这口井还能渗出点水,只是那水总漂着层油花,喝下去喉咙发紧,像有细毛在里头搔。
瘸腿阿婆轮到取水时,日头正毒得能煎鸡蛋。她刚把木桶垂下去,就听见井里传来 “咔啦” 声,像有人用指甲刮井壁。阿婆心里发毛,眯眼往井里瞅,水面晃出个披头散发的影子,长发在水里舒展开,根根分明如黑蛇。
“救命!” 阿婆的呼喊劈了叉。木桶突然被拽得笔直,井绳勒进她掌心,血珠滴进井里,水面 “滋啦” 冒起白烟。她瞥见那影子抬起头,一张泡得发涨的脸对着她笑,眼窝是空的,嘴里淌着黑汁。
村民们举着锄头赶来时,阿婆已被拽得半个身子探进井口,脖颈上缠着缕乌黑的头发。二柱壮着胆砍断井绳,阿婆摔在地上,后颈赫然印着五个青指印,像嵌进肉里的淤青。
当晚三更,井里飘出白气,裹着女人的哭声往村里钻。张屠户家的猪圈突然炸了营,十几头猪集体撞墙,脑浆溅满木栏;李寡妇刚哄睡孩子,转身就看见窗台上摆着双湿漉漉的绣花鞋,鞋里塞着团黑发。

二柱被推下去探查时,麻绳刚放了三丈就卡住了。他骂骂咧咧往下踹,脚却踢到团软乎乎的东西。借着火折子的光一看,竟是具泡得发胀的女尸,红嫁衣在水里漂成朵血花,双手正死死攥着麻绳。二柱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往上挣,上来时后腰挂着片碎布,腥臭味三天散不去。
更邪门的是井水突然涨满了。喝了井水的老黄牛当晚疯了,挣脱缰绳一头撞进井里,第二天捞上来时,牛皮被剥得整整齐齐铺在井台上;李家哑女对着井口说话,突然尖声哭喊 “娘别拉我”,伸手去抠自己的眼睛,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八月十五月圆夜,镇东头的青石井围满了人。老槐树挂着的白灯笼在夜风里晃荡,把道士玄色道袍上的金线云纹映得忽明忽暗。他手持刻满符咒的桃木剑,剑尖悬在泛着腥气的井水上方三寸,喉结滚动着念动往生咒。
剑身刚触到水面,井口突然炸开焦糊味。墨色浓烟裹着青苔腐臭喷涌而出,桃木剑上的朱砂符瞬间蜷曲变黑。道士踉跄着后退三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溺死的新媳妇化成的水鬼!七七四十九天怨气聚成煞,非得用活人血祭才能镇住!"
话未说完,井水突然像煮沸的泥浆般翻涌。三丈高的黑水柱裹挟着碎瓷片冲天而起,正中道士面门。众人只听见刺耳的玻璃碎裂声,那道士脸上顿时绽开蛛网般的血纹。他抽搐着在地上翻滚,十指深深抠进青石砖缝,嘴里汩汩涌出混着水草的黑水。最后一刻,他暴睁的瞳孔映着井口,枯槁的手指直直戳向水面:"红... 嫁衣..." 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七窍流出的黑血蜿蜒着渗入井沿的裂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村民们用巨石封了井,可每到十五月圆,井台就渗出红水。阿婆总在那晚拄着拐杖来,往井台上撒米,嘴里念叨 “翠儿别害旁人”。有人说三十年前确实有个穿红嫁衣的新媳妇掉井里,捞上来时肚子里还怀着娃。
山洪冲垮井封那天,整个村子都听见井里传来婴儿啼哭。胆大的后生往井里扔火把,照亮了井底 —— 那具女尸竟端坐在玉石鲤鱼上,红嫁衣崭新如初,怀里抱着个黑婴孩,正咧开无牙的嘴笑。

二柱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得滚圆,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床沿,指着窗外发出凄厉的惨叫:"是她!是红嫁衣!" 喉间涌动着血沫,却仍在拼命嘶吼。家人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月光下的青石井台泛起冷光,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正幽幽立着,褪色的嫁衣在夜风里诡异地鼓胀,怀里裹着襁褓似的黑影。那女人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三十年前的笑,抱着襁褓的双手有节奏地摇晃,腕间银镯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第二天正午,二柱出殡的唢呐声还未停歇,井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二柱的小孙子浑身湿漉漉地被捞上来,惨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惊恐的表情,稚嫩的脚心上赫然印着个紫黑的手印。掌纹清晰得瘆人,连指甲缝里卡着的青苔都与三十年前那具浮尸脚底的印记分毫不差,井边围观的老人们看着那手印,纷纷捂住嘴退到了后面。

如今井边的石碑刻着 “水鬼忌”,字缝里总渗出黏糊糊的黑汁。有外乡人不信邪,半夜往井里扔石头,第二天就被发现吊在老槐树上,舌头拖到胸口,手里攥着片银鳞 —— 那银鳞细看,竟是用人指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