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安这地方,老根扎得深。
周朝属巴子国,秦归巴郡,北宋赵匡胤定了名,取“广土安辑”的意思。
渠江绕着城打了个弯,把巴风蜀韵都泡在水里,萃屏山岩壁上颜真卿写的“秀屏山”,跟对岸奎阁对了千百年的话。
人杰是藏不住的。
賨人在华蓥山凿石为城,悬棺比三峡栈道还老。
正月里龙狮队在街上翻,48支队伍闹得欢,倒像古賨人祭祀的影子还在晃。

吃食带着股犟劲。
岳池米粉配肖溪鲶鱼,丝能牵三尺;
武胜火锅青花椒打底,麻得舌尖跳脚还想吃。
邓家盐皮蛋最见功夫,蛋黄流油。龙安柚脆得响,连花都能熏香一条街。
华蓥山的石头会说话。
陆游路过岳池,写“农家农家乐复乐”,把烟火气钉在了纸上。
四九滩的石头纹像天书,老船工端午撒糯米,念叨着保平安,江水听了千百年。

邓家盐皮蛋
这口“巴适得板”的川味,要从明末清初说起。
当年张献忠闹川,邓家先祖躲进牌坊村的山坳坳里,等战火平息回家一瞅,
地窖里泡着鸭蛋的香料坛子被雨水灌了个满——鸭蛋、盐巴、茶叶、八角在坛子里“扯谎撂白”地混了几天。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邓家人把蛋捞出来煮,嘿,外头弹得跟皮蛋似的,
里头黄得流油,咸香里还带点茶香,比盐蛋润,比皮蛋鲜,活脱脱是老天爷赏的救命饭。
这手艺传了三百多年,如今蒋超把老法子拾掇得更讲究:
广安麻鸭蛋要挑“光胴胴”的干净蛋,香料包得塞足十三味,泡够半月再蒸得透透的。
咬开灰褐色的壳,蛋黄金灿灿地冒油,蛋白嫩得能抖肩,
咸里带点回甜,连吃三个都不齁嗓子。
要我说,这蛋像广安人的性子——实在里透着巧心思,传统里藏着新花样。

三巴汤
在嘉陵江边的武胜沿口古镇,
回民后厨的土陶罐里咕嘟着千年巴国的秘密——这便是三巴汤。
以牛唇、牛鞭、牛尾“三宝”为魂,配当归、沙参、枸杞等十几味中药。
慢火煨足六时辰,汤色如琥珀,脂膏凝玉,药香混着肉香直钻鼻尖。
老饕们说:“这汤喝一口,暖得跟晒了冬日太阳似的,巴适!”
传说清末有牛贩子跋山涉水,得老翁指点,
用牛三宝加山草药熬汤,顿觉身轻如燕。
后来这方子流入御膳房,同治帝喝了直夸“赛过神仙”,沿口回民又把它改成清真药膳,成了巴地人的“元气加油站”。
如今广安人请客,总爱端上这一锅:“来,硬是香得遭不住,多吃两碗!”
做法讲究:牛唇去角质,牛尾切段留髓,牛鞭剔筋膜,冷水焯去膻味,再与药材同炖。
火候分三段,先武后文,最后撒把枸杞红枣,汤头浓得能挂勺。
当地人笑:“吃了三巴汤,走路都带风,爬坡上坎不费劲!”

岳池米粉
这碗裹着三百年烟火气的“绝对”,是川东人舌尖上的乡愁。
清康熙年间,岳池人用石磨将桂朝米碾成浆,竹匾晾晒成丝,自此米粉便融入了小城的血脉。
民国时,唐忠延的羊肉粉馆日销八百碗,
范原禄的肥肠粉馆用豌豆汤底熬出麻辣鲜香,把晨昏都泡在了米香里。
你说这碗粉有啥讲究?
桂朝米是魂,米浆发酵的酸香混着骨汤的醇白,红油一泼,葱花一撒,羊肉臊子往上一浇,
麻辣鲜香直往鼻子里钻,连寒冬都跟着退三步。
老匠人常说:“岳池米粉,吃的是个‘溜耙’。”
米粉入口化渣,柔韧得能绕指,汤底奶白如玉,鸡架、鱼骨熬足十二小时,再掺点当归、八角,鲜得能掉眉毛。
肥肠处理得干净,嚼头十足;牛肉炖得软嫩,筷子一夹就散;鳝鱼片滑溜溜,麻辣里透着鲜。
最绝的是那副“绝对”——“岳池好,好岳池,岳池米粉越吃越好吃”,
上联五叠水、五重谐音,下联空了二十年,愣是没人对得上来。
本地人笑:“这联子怕是天赐的,答案早就在碗里头了。”
如今,岳池米粉成了国家地理标志。

麻哥面
这碗面跟“麻哥”冯基民脱不开干系,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位脸上带点麻点的武胜汉子,在祖传担担面手艺上动起了脑筋。
他甩开传统杂酱面的框架,用猪坐墩肉丁在菜籽油里慢炒三小时,
勾上芡粉成黏糊糊的浇头,往碱水面上一盖,嘿!
那股子麻辣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乡亲们一尝就喊:“麻哥,你这面硬是巴适得板!”
要说这面的门道,全在臊子和红油里藏着。
肉臊子得选土猪后腿肉,切丁后跟豆瓣酱、花椒在油锅里缠绵,最后勾芡锁住香味;
红油得用二荆条辣椒面,拿生菜籽油烫到七分熟,辣得人舌尖跳脚又停不下嘴。
面条更是讲究,0.5毫米厚的碱水面煮八分熟,甩干水拌熟油防粘,根根分明又带点嚼头。
端上桌白是面红是汤,肉臊子油润润挂碗边,
拿筷子一搅,麻辣鲜香直往喉咙里钻,吃到最后连碗底的红油都要拿馒头揩干净。

武胜凉粉锅盔
这吃食,打唐朝乾陵修陵时就有了讲究。
民工冬娃饿得慌,拿头盔当锅烙面饼,酥脆得能掉渣,传到如今成了川北一绝。
你瞅那锅盔,外皮烤得焦黄,咬一口"咔嚓"响,里头却软乎得能吸汤汁,
凉粉往里一灌,冰火两重天,麻辣直往嗓子眼钻。
哑巴锅盔店的哑巴叔手艺最绝,面团抹香油撒椒盐,
擀成圆饼先烙后烤,凉粉现刮现拌,红油辣子拌着蒜水,往锅盔肚子里一塞,吃相都带响动。
广安人摆龙门阵总说:"这口热乎锅盔夹凉粉,比肉夹馍安逸,比煎饼果子实在。"
做法倒不复杂,豌豆淀粉熬成凉粉,锅盔现烤现切,
凉粉调上豆母子酱、红酱油,灌进锅盔缝里。
夏天整一个,凉丝丝的辣,脆生生的酥,汗珠子都给你辣得往下滚,
可手就是停不住,非得把最后一口啃得干干净净才罢休。

广安鸳鸯蒸饺
据广安州志记载,乾隆年间翰林邓时敏与川菜之父李调元论道时,
便以饺子喻人生——白面红馅如阴阳调和,这才有了双色相叠的雏形。
老厨师们用红曲米染出霞光般的面皮,
裹进七分瘦三分肥的猪腿肉,再塞点马蹄碎提鲜。
你瞅这蒸笼里躺着的鸳鸯,白面皮像新娘的盖头,红面皮似新郎的喜服。
筷子轻轻一夹,汤汁“滋溜”就冒出来,
混着荸荠的脆、韭黄的香,辣得人直吸溜鼻子又舍不得停嘴。
广安人摆龙门阵时总爱说:
“这饺子啊,跟找对象一个理,白面皮要裹得住红火心,麻辣味得衬得出鲜甜劲。”
做法也透着股子巧劲:
面粉掺点盐巴,用开水烫得半熟,揉成团醒上两刻钟。
肉馅讲究个“三不沾”——不沾生水、不沾腥气、不沾柴火味。
包的时候先捏个元宝肚,再往顶上塞点胡萝卜丁和葱花,活像给鸳鸯戴了朵花。
蒸的时候火候要稳,像广安人过日子,急不得也慢不得。
出锅时撒把葱花,那叫“锦上添花”,吃进嘴里才晓得啥子叫“安逸得喊天”。

烘糕
清朝末年传下来的酥脆。
话说当年永升恒糖果铺的吴师傅,看桃片砂仁糕卖得火,
心里头一琢磨:“咱广安也得有个拿得出手的糕点!”
于是把蒸糕切片往炭火上一烤,嘿,那叫一个香飘整条街,从此“烘糕”二字就在川北扎了根。
这烘糕看着白净,咬下去“咔嚓”一声,酥得掉渣。
糯米混着猪油香直往鼻子里钻,甜而不腻,像极了广安人实在的性格。
老辈子说,以前走亲戚提两包烘糕,比说啥客套话都管用。
现在虽然花样多了,但最馋人的还是那口原味,
白砂糖混着糯米粉,烤得金黄微焦,咬开里头软乎得能拉丝。
做法看着不复杂,手艺却讲究。
糯米要泡得透,炒得香,糖油比例得拿捏准,烘烤火候更是门学问。
广安人做烘糕,就像过日子,急不得也慢不得。

武胜渣渣鱼
早年沿口古镇的渔民,捕到寸许长的小鱼总犯愁,
扔了可惜,煮了刺多。
后来用菜籽油煎得金黄,拿豆瓣泡椒一焖,骨刺竟酥软得能嚼碎,
这才发现"渣渣"也能成宝贝。
这鱼要选活蹦乱跳的船丁子、骨牌鱼,剖肚洗净后抹盐料酒腌个透。
油锅七成热时下锅,炸到鱼皮起泡再捞。
另起锅炒香肉丁、泡豇豆,掺水烧开把鱼回锅,收汁时撒把葱花,那叫一个红亮喷香!
夹条鱼进嘴,外酥里嫩,麻辣里透着鲜甜,连骨头都化渣,
老武胜人还是爱守着江边馆子,点盘现炸的渣渣鱼,配二两高粱酒,
看江水悠悠——这才是活得有滋有味的日子嘛!

中和豆花
川东大地的一抹豆香传奇,源自重庆北碚、合川三汇坝的技艺,在中和镇落地生根。
清末民初,嘉陵江畔的豆花制作随移民潮传入,
当地人以石磨慢推黄豆成浆,滤布细筛后煮沸,
再以石膏水点出“鱼籽眼”状豆花,这手艺至今未变。
豆花嫩得能“打颤颤”,筷子一夹就颤巍巍的,蘸水是灵魂,
红油辣子混着青椒豆瓣,撒把葱花芝麻,辣得人鼻尖冒汗却停不下嘴。
老饕们讲究“豆花要嫩,蘸水要凶”,
当地人常说:“这豆花嫩得跟豆腐脑似的,蘸水一裹,香得人舌尖尖都在打颤。”
石磨转了百年,豆香依旧,吃的是手艺,也是人情。

(老茶客搁下碗,竹椅吱呀一响)
广安这些吃食啊,看着是油盐酱醋,嚼着是沟沟坎坎。
盐皮蛋流油,像日子熬出的亮光;三巴汤滚烫,是气血顶着活。
一碗米粉嗦下去,前头再陡的坡,脚底板也生了根。
莫慌嘛,日子再皱巴,灶膛火一点,瓷碟儿一磕碰,这烟火气一腾,人心就熨帖了。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店家在灶台后头应声:“添茶喽——” 日子就泡在这油盐酱醋里,稳稳当当往前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