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丽君被厨房传来的砂锅咕嘟声惊醒。她裹着睡衣推开房门，正看见婆婆弓着背守在灶台前，花白的头发被油烟机的灯光照得透明。砂锅里升腾的热气裹着浓重的中药味，像团湿棉絮堵在晓晓喉咙里。
"妈，说了多少遍我不喝......" 丽君的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上周公司体检，她不过随口提了句 "最近有点头晕"，婆婆第二天就抱回了这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桶。
"快趁热喝，" 婆婆把搪瓷杯递过来，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刘医生说这方子补气血，对要孩子好。"
"要孩子" 三个字像根细针，扎得丽君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接过杯子时故意让指尖擦过杯口，滚烫的药汁溅在皮肤上，留下一片红印。这已经是婆婆搬来的第三个月，保温桶从客厅茶几挪到了她的床头柜，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苦药，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催生符。
公司茶水间里，实习生指着她手腕的红印咋舌："君姐，你婆婆还在给你灌药啊？我妈当初逼我喝黑豆汤，我直接把锅砸了。" 丽君扯了扯袖口遮住红印，想起昨晚偷偷倒掉中药时，婆婆放在水池边的、磨出裂口的隔热手套 —— 那是她逛了三条街才买到的最小号。
周三午休，丽君躲在楼梯间给丈夫王科打电话，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你妈到底什么意思？昨天同事看见她在小区门口跟陈阿姨说 ' 我儿媳身子弱，得好好补补 '，别人还以为我生不了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王科才低声说："丽君，我妈昨天去医院了，她......"
"我不管她去哪了！" 丽君猛地挂断电话，指甲掐进掌心。上周她故意把 "暂时不考虑生育" 的体检单放在茶几上，婆婆却像没看见似的，第二天照样往保温桶里倒药。
那天她提前下班，钥匙插进锁孔时，客厅的老式座钟正敲四点。卧室门虚掩着，婆婆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疲惫："刘医生，我儿媳上次体检说低血压，您说这中药加黄芪会不会好点？她总说苦，我偷偷加了点蜂蜜，不影响药效吧？"
丽君的手指僵在门把手上。透过门缝，她看见婆婆膝上摊着的不是催生偏方，而是她那张被揉皱的体检单，边角处用红笔圈着 "血压偏低"" 气血不足 "，旁边还贴着张便利店买的便签，写着" 蜂蜜两勺，温服不烫 "。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小熊图案被擦得发亮，桶底沉着几片没滤干净的黄芪片，像婆婆每次给她盛汤时，偷偷多舀的几块排骨。
丽君退到玄关，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她想起上个月加班晚归，看见婆婆坐在沙发上打盹，手里还攥着给她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跟她妈织的一模一样。当时她只觉得麻烦，随手扔在鞋柜上，现在才想起，婆婆那天去医院，挂号科室写的是 "骨科"。
"咔哒" 一声，卧室门开了。婆婆看见她时愣了一下，赶紧把体检单往枕头下塞，脸上挤出笑："丽君回来啦？今天药熬得淡，我加了蜂蜜......"
"妈，" 丽君突然打断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您是不是...... 胳膊疼很久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 婆婆转过身去擦保温桶，声音突然哽咽，"你小时候我抱你摔过一跤，老毛病了...... 快喝药吧，凉了就苦了。"
丽君接过杯子时，故意让指尖碰到婆婆的手背。那双手布满皱纹，指关节有些变形，却依然温暖。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这次她没觉得苦，反而尝到了淡淡的蜜甜，像小时候生病时，妈妈偷偷加在药里的那颗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