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的山不多,也不少。每一块田地,每一条小河,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穿青人就是藏在这片土地缝隙中的一个谜团。很难说出他们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天光底下,许多人的记忆都杂糅着传说和现实。毕竟,谁能分清哪里是故事,哪里是历史?这个族群其实并不新鲜,但外人喊出“穿青人”这仨字时,眼里多半带着困惑。真是扑朔迷离。

在贵州的黔西,村子像棋盘上的一颗子,安静地挤在青翠群山之间。清晨总有雾气,什么都看不太清。张子翰已经坐在院门口,不紧不慢。手里拿一本破书,翻阅听得见纸张的“沙沙”声。他都快八十了,头发余下的只剩一撮银色,偶尔还在风里抖一抖。他不是学者,但却比许多学者更明白穿青人的事,因为他的家,三代都没挪过地方。

“我们叫穿青人,你们问我汉族还是苗族,我说不上来。”他总是这样先把难题抛出来,自己先困惑一通。“老人们说,我们祖宗早些年从别处迁过来,那时候兵荒马乱,谁还记得?”实际情况呢?档案记的比人多。1980年那次人口普查,他不愿提起。

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官方让他们勾汉族。村里没人闭眼,全勾了。可又有人不服,悄悄跑去问镇上干部:“我们到底算啥?”但干部也木讷,挠头不语。这事被不少年轻人挂在嘴头,到底含糊!“汉族”这俩字印在红本子上,几十年没变过,谁都拿不准到底是对是错。

张子翰说,这种模糊像是被时间搁置。他记得小时候常听到村里老人秀着一口自家土话,外边人一听直摇头。他孙子回村过年,来问,“爷爷,这话不是西南官话吧?”张子翰瞪眼:“不是官话,是我们的。”其实说实在的,这土话是一种方言,学者辩来辩去,语音、词汇杂糅,有点像西南边缘那块的某种“变种”,可也绝没完全一样。

实际落到生活中,身份就绕不开了。穿青人用的“老辈子话”在贵州地界上也不好用,出了村子直接成“哑巴”,外面人听不懂。没人清楚他们是不是汉族的分支,也没人说得明他们和其他民族有什么“本质”不同。张子翰年轻时觉得这也好,不用太多身份标签,人过得自在。可年纪越大,他越想知道,到底是谁的不安藏在骨头里。

至于服饰,穿青姑娘一身的蓝布衣裳,缝密密扎扎。她们喜欢在领口、裤脚用彩线绣些图案,跟附近苗族有点相似,又绝不照搬。每到过节,女人们成群结队出门打水井,衣裳一碰曦阳就发光。她们说,一个小小的花纹,那是祖奶奶钩出来的,是身份的“暗语”。这种私下的表达,比身份制度还要顽强。

但村里矛盾多。年轻人去城里,求职,不说话还好,一张口外地腔一听,大多要问:“你是哪的?”他们一愣,“我是穿青人。”对方又追问,“那是哪个民族?”——没人能。身份证的民族一栏有时“穿青人”,有时只好填“汉”,办事窗口职员翻来覆去指着机打表格,反反复复:“你再说一遍?”

官方态度其实变了几次。1985年,贵州部分地方上报说,穿青人应该是未识别民族,但没人敢轻易在大政策前敲定。那时候的话语权分散,有人上访,贴公告,“我们不是汉族!”村人大多敢怒不敢言。直到快2014年,身份证上“穿青人”才真正盖了章,只是领导干部在文件上写:为了便民办事,先定下来,很多专家一直没彻底论断,貌似还是模糊。

矛盾也不止于此。穿青人融在汉族与其他少数民族中间,谁也说不上是泾渭分明。他们参加苗族节日,舞龙也舞,唱苗调也会。有人说,他们其实和苗族融合多,应该属苗族;但家谱却坚持祖上自汉地而来,有的祠堂还供“关公”,又像汉。打个比方,像硬把两个半截竹竿绑成一根,不折不扣的杂糅。

再说人口。国家民委数据显示,近年贵州登记的穿青人超60万。可还是有基层人员私下透露,人口统计有误差,一些迁徙外地的穿青人依然被归并进“汉族”名下。这些具体细节根本难捕捉,数据本身全凭地方自报为主。头疼。
张子翰觉得,归属感这回事没那么容易解决。去年村里评先进,光荣榜上汉族、苗族都有,唯独穿青人的名字前面一栏空着。评奖标准模棱两可,干部下乡统计身份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有人气不过直接摔门而去,好几天没回饭桌。
有人说过,“只要政策定下来了,穿青人的路就不会窄。”但又有人嫌身份认同太复杂,怕麻烦不愿意被“特别对待”。有人愿意张扬身份,也有人希望悄悄混在主流民族之间,谁更踏实?要说清也不见得。
这种事情其实在外地并不少见。东北的锡伯族、云南的拉祜族,都经历过边界模糊的身份争议。归根究底,就是文化自认和行政认定之间常常一道裂缝摆在那里。你说身份只是一纸之隔,那每次填错一栏,少的则麻烦,多的则成梦魇。有时张子翰会把这事说得轻点,说到底,人嘛,什么标签都能活,可也有人为一纸身份念念不忘。或许是人各有志吧?
再回到穿青人自身。身份问题解决了,真的能安心?说得明的地方,在村里是说得明的。政策给出了空间,穿青人的小孩在学校能自豪地说出自家民族;另一方面,出省的人间,也还是有人糊涂着。要是哪天,所有数据库都同步,穿青人能像苗族一样有独立的文化活动,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生活里很多细节根本难以用身份来约束。穿青人有自己的节气,有自己田间劳作的唱调,也有外人听不懂的迷信规矩。到年底了要宰鸡祭田神,孩子生病了老婆婆要用自制药草熬汤;这些细节比身份本身还根深蒂固。语言、信仰、生活方式分离在贵州这口大锅里,谁又能说清彼此的边界?
有专家说,现在的数据已经基本准确,穿青人应该当作独立民族来扶持。可也有政府文件写明:“继续保持现有政策不变。”前后多少有些矛盾。每次调研组下乡,各种建议提一通,回到省里却容易被搁置。要不,等下次吧?
但有地方先行一步。在黔西南那边试点了一次“穿青人登记”,发放少数民族专属优惠。有人开心,有人担心被区别对待。说来简单,推开政策有时比刺绣还要繁琐。村口那个易姓姑娘就说,“身份填得多了也烦,别管什么民族,有补贴才是真的。”
前后左右,好像绕不过身份这张纸,却又处处不想被纸张束缚。村里有人说,当年分田地时,穿青人多分了一点,因为识别成了少数民族。可转年换了干部,又全部并入汉族份额。关系到实惠的时候,是不是穿青人就变得暧昧不清。大事过去了,小事还在继续。有谁能一直维持初心?
从数据来看,2021年贵州省民族事务委员会公布的60多万穿青人分布资料与国家统计局数字基本吻合。外迁流动人口中,穿青人成为单列身份的不多。大城市的穿青群体很多都自行归入“汉族”,不纠结。有人说,这叫适应;也有人说,这是丢失。
文化传承的话题说了很多年。张子翰耸耸肩,和会绣花的老娘一样,嘴里说不清苦甜。不止一次聚会,他领着村里孩子,在春头的田埂上铺开席子,边讲老礼,边安排儿女练老调。孩子们有的心猿意马,有的跟着哼唱。哪天才会有人全心全意听下去呢?
其实穿青人这事,有时想想也没那么重要。身份也好,归属也罢,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自己的。贵州那些山还是青的,水还是冷的。多少年过去,穿青人的故事还在路上,谁也说不完,也破不了。
大多数人其实并不想做什么大事成就伟业,有座山能遮风,有河水可饮就挺好。是不是穿青人,也就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