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
今天要说的，是中国传统“花文化”中的另一个体系。这个体系中有“花王”、“花后”，还有“花相”。“花王”这个称号没有异议，指的是“花中富贵”牡丹。而“花后”则有不少争论，有的说是“月季”，有的说是“芍药”。“花相”则一般指“芍药”，这个毕竟确定。更让人凌乱的是，在“花王”牡丹的品种中，“姚黄”又被尊称为“花王”，而另一个品种，“魏紫”则被尊称为“花后”，让人很容易混淆。总之，中国的“花文化”博大精深，有着众多的体系。即使是“花王”、“花后”和“花相”，也不是那么容易弄清楚的。下面，我们就通过几首诗词，来深入探讨一下这个体系。1. 花王发春风，不语阶坛上。纷纷百花开，何花为丞相，李玄逸
对于牡丹“花王”这个称谓，清代诗人李玄逸的这首《咏花王》，写得最有气势。所谓“花王”，当然讲究的是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纵然唐代大诗人刘禹锡的“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名满天下，但“花王”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没有：花王发春风，不语阶坛上。
纷纷百花开，何花为丞相。
花王发春风，不语阶坛上
“花王发春风，不语阶坛上”，牡丹作为花王，在春风中舒展绽放，统领群芳。它静默立于高台，无需言语便显王者气度。“纷纷百花开，何花为丞相”，在花王的统领下，百花次第盛开，一派生机。但这百花中，又有谁能位居丞相，辅佐花王呢？一句，“纷纷百花开，何花为丞相”，一个反问，其实就是谁，选不出一种花儿来作为宰相。意思就是，牡丹领先百花实在太多，后面的这些花儿，连当个宰相的资格都没有。一句话，牡丹是“国色天香”，遥遥领先。2. 好为花王作花相，不应只遣侍甘泉，杨万里
这首宋代大诗人杨万里的《多稼亭前两槛芍药红白对开二百朵》，涉及到了“花王”和“花相”，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其实是唐宋两个时期对“牡丹”和“芍药”之间的看法，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它们的看法：红红白白定谁先，袅袅娉娉各自妍。
最是倚栏娇分外，却缘经雨意醒然。
晚春早夏浑无伴，暖艳晴香政可怜。
好为花王作花相，不应只遣侍甘泉。
好为花王作花相，不应只遣侍甘泉
“红红白白定谁先，袅袅娉娉各自妍”，红芍药和白芍药竞相开放，不知谁先谁后，它们姿态柔美，各自展现独特的风采。“最是倚栏娇分外，却缘经雨意醒然”，芍药倚栏而开，姿态娇媚，而经过雨水的滋润，更显得生机勃勃。“晚春早夏浑无伴，暖艳晴香政可怜”，春末夏初，百花凋零，唯有芍药独自绽放，在暖阳下显得格外艳丽芬芳，惹人怜爱。“好为花王作花相，不应只遣侍甘泉”，芍药本应作为“花相”辅佐“花王”牡丹，但不应只让它局限于宫廷，而应让世人共赏其美。这首诗非常典型，前面三句，都是在赞扬“芍药”之美。但最后一句，“好为花王作花相，不应只遣侍甘泉”，代表了传统文化中，“芍药”和“牡丹”的关系，纵然是“芍药”再美，它也只能给“花王”牡丹当“花相”，即花中之宰相，用来辅佐“花王”牡丹。这，真是一首非“咏牡丹诗”的“咏牡丹诗”！3. 却喜骚人称第一，至今唤作百花王，郑刚中
话说“牡丹”被称为“花王”，这流行于文化圈。而“姚黄”的“花王”的称号，和“魏紫”的“花后”称号，应该是来自于商业圈。对于后一个称号系列，文化圈里是不认同的，我们从宋代诗人郑刚中的这首《牡丹》可以看出：既全国色与天香，底用人间紫共黄。
却喜骚人称第一，至今唤作百花王。
却喜骚人称第一，至今唤作百花王
“既全国色与天香，底用人间紫共黄”，既然牡丹兼具色、香之极致，是上天所赐的自然之美。那么，它何须靠人间对“紫黄”等颜色的评判，来标榜高贵？这里的“紫黄”，当然是指“姚黄”和“魏紫”这些品种。“却喜骚人称第一，至今唤作百花王”，值得高兴的是，虽牡丹不借俗世标准自夸，但文人们仍由衷推崇它为“花中第一名”，是为“百花之王”，且这一美名流传至今。一句，“却喜骚人称第一，至今唤作百花王”，来纠正人们似乎对“花王”称号，逐渐玩坏了。4. 魏妃天与色，拥姚黄、去赏十洲仙岛，黄裳
虽然“姚黄”的“花王”的称号，和“魏紫”的“花后”称号，商业气氛比较浓，不为文化圈中人所喜。但也不是每一个文化人都不喜欢这些称号，比如，宋代词人黄裳，就是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九阴真经”的作者。他就比较喜欢这个说法，我们来看这首《宴琼林 其三 牡丹》：已览遍韶容，最后有花王，芳信来报。
魏妃天与色，拥姚黄、去赏十洲仙岛。
东君到此，缘费尽、天机亦老。
为娇多、只恐能言笑。惹风流烦恼。
莫道两都迥出，倩多才、吟看谁好。
为我惨有如花面，说良辰欲过。
须勤向、雕栏秉烛，更休管、夕阳芳草。
算来年、花共人何处，金尊为花倒。
已览遍韶容，最后有花王，芳信来报
“已览遍韶容，最后有花王，芳信来报”，看遍百花芳容后，最终迎来牡丹的盛放，仿佛它特意传来捷报，宣告自己的王者登场。开篇就写出了牡丹的“花王”气势！“魏妃天与色，拥姚黄、去赏十洲仙岛”，魏紫如天赐妃子之姿，簇拥着姚黄这个“花王”，仿佛共赴仙境巡游。这句，就附和了“姚黄”的“花王”的称号，和“魏紫”的“花后”称号。也是气势十足，仿佛是“花王”“花后”共赴仙境巡游。“东君到此，缘费尽、天机亦老”，连春神见到牡丹也耗尽心力，造化天工至此已显老态。一句话，“花王”牡丹，连春神东君都不放在眼里，就说这气势怎么样？5. 已过花王候，才闻近侍香，王十朋
这首宋代诗人王十朋的《书院杂咏·芍药》，纵然是诗人格外喜欢“芍药”，但也不得不承认“牡丹”才是“花王”，“芍药”是“花相”，属于“花王”的近侍。这也是极大的赞扬了“芍药”之美，毕竟，“牡丹”是独一无二的：已过花王候，才闻近侍香。
来游禁酒地，免作退之狂。
已过花王候，才闻近侍香
“已过花王候，才闻近侍香”，牡丹，这个“花王”的花期已过，此时才闻到芍药，这个“花相”的芬芳。“来游禁酒地，免作退之狂”，“退之狂”，“退之”，大文豪韩愈的字。其《芍药歌》有“酩酊醉倒花树下”之句，暗指纵酒狂放之态，同时，也表达了韩愈对“芍药”的喜爱之情。来到这禁酒之地游玩，欣赏“芍药”，可避免像韩愈那样因花醉酒、放纵轻狂。因为我也是极度喜爱“芍药”，有酒必醉的呀！6. 花王自有标格，尘外锁韶阳，张孝祥
张孝祥是宋代豪放派词人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豪放词，我以为，仅次于大苏和稼轩。这首《诉衷情令 其二 牡丹》，也是“咏牡丹”诗词中，少有的豪放词，写得大气，颇有盛唐气象：乱红深紫过群芳。初欲减春光。
花王自有标格，尘外锁韶阳。
留国艳，问仙乡。自天香。
翠帷遮日，红烛通宵，与醉千场。
花王自有标格，尘外锁韶阳
“乱红深紫过群芳。初欲减春光”，牡丹以绚烂的红紫色泽超越百花，它盛开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春时节，春神开始准备减少人间的春光了。但—“花王自有标格，尘外锁韶阳”，牡丹自有其王者风范，仿佛不属凡尘，而是天界之物。独占世间最美的春光，以一己之力，不让春神减去半点春光。“留国艳，问仙乡。自天香”，牡丹如此绝艳，让人不禁想问它是否来自仙界，它的芬芳更是天赐神韵。一句，“花王自有标格，尘外锁韶阳”，牡丹就是有王者气象，它就是不让春神减少人间的春光。一句话，牡丹之美，是王者之美。7. 天下花王都洛京，清明寒食走香軿，朱翌
俗话说，睹物思人。人们常常通过花儿来思念故土，比如，看到琼花，就会思念扬州；看到桂花，就会思念杭州；而看到牡丹，人们首先肯定会思念洛阳。这首宋代诗人朱翌的《园中开牡丹一枝》，就是诗人在南方看到牡丹盛开，不由得想起了家乡洛阳：天下花王都洛京，清明寒食走香軿。
东君欲表南来意，一朵蔫然尚典型。
天下花王都洛京，清明寒食走香軿
“天下花王都洛京，清明寒食走香軿”，“天下花王”，牡丹的正宗产地在神都洛阳；回忆起在洛阳时，每逢清明寒食节，人们车马络绎不绝地前往赏牡丹的盛况。“东君欲表南来意，一朵蔫然尚典型”，春神似乎要表达对南迁者的心意，让我在南方看到一朵略显枯萎，却仍保持洛阳牡丹特征的牡丹花。一句，“天下花王都洛京”，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洛阳牡丹甲天下”。当然了，这里的“甲天下”没有“天下花王”的气势！8. 何止中郎虎贲似，政堪花相相花王，方回
有意思的是，虽然扬州市花是“琼花”。但扬州也以“芍药”而闻名，素有“扬州芍药甲天下”；而洛阳又以“牡丹”而闻名，号称“洛阳牡丹甲天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芍药”只能尊称为“花相”，要逊色于“花王”牡丹。所以，在传统文人心目中，扬州就要比洛阳逊色一些。我们来看这首宋代诗人方回的《芍药花》：眼中不复见姚黄，从古扬州亚洛阳。
何止中郎虎贲似，政堪花相相花王。
何止中郎虎贲似，政堪花相相花王
“眼中不复见姚黄，从古扬州亚洛阳”，诗人眼前已看不到"姚黄"这样的名贵牡丹，暗示牡丹花期已过，也有诗人所处之地牡丹稀少的缘故。自古以来，扬州的芍药虽不及洛阳牡丹尊贵，但也是花中翘楚。“何止中郎虎贲似，政堪花相相花王”，"中郎虎贲"：典出《后汉书》，蔡邕（中郎将）去世后，虎贲士（侍卫）相貌与他相似，令人见之思人。芍药不仅外形与牡丹相似（如虎贲士似蔡邕），更别有风韵。所以，芍药正适合以"花相"的身份辅佐"花王"牡丹，二者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