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三晋三湘:从黑旗到棹歌的三段人间事

华夏文明延绵数千余年发展至今,几乎每座城市都有其独特的历史沿革和特殊含义,在历史的波澜壮阔之中,许多地区都有了自己的别称,有些还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被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你看着地图觉得地名都是死的字,其实它背后有脾气——有人提刀,有人握着树叶,还有人撑船唱歌,吵来打去,最后剩下一个“三”。为什么陕西是“三秦”、山西是“三晋”、湖南叫“三湘”?听起来像地理题,翻开却是人心、人事和水路。要说这三个字怎么来的,得从三条不那么规整的故事线顺着摸过去。

先从陕西说起。唐朝诗人给朋友送行,一首诗里提到蜀地的“五津”,还顺手把目光抬到北面,说到三秦——你读着像是风烟壮阔,其实是很生活的事:一个地方被另一个字认领了,久而久之就叫熟了。陕西你现在习惯喊“陕”,也经常直呼“秦”。这“秦”不只是那位把六国收进口袋的嬴政,它的影子,往前能投到更远更昏黄的时光。
想象一下东方的大地上,族群们信鸟,青的、玄的、凤的,图腾插在风里猎猎响。秦人一支,姓“嬴”,传说里是舜看他们善于驯养百兽,赐了姓;再早一点,还说他们拿过一面黑色的旗。黑,在那个年代不是暗,反倒象征着尊贵。后来这股人马在治水中出了力,等到商周交替,关系一亲密就成了麻烦:周人灭商,秦人与商牵扯深了,转眼成了被防的对象,被赶到边地去——你能想象被流放的滋味么?风大,地远,眼前只有河谷和戈壁。

但人到了边上,反而胆子更大些。秦非子,一个名字像小小火种的人,在那里养马。马吃得好、跑得快,他一身的本事被周孝王看见了,给了地,叫作“秦”,地界在今天甘肃天水附近,犬丘一带。那是个小小的开始,但对一个被发配的族群来说,像是一口热饭。你有了地,有了边城,就敢跟外面的人硬碰硬。慢慢地,秦人的马蹄从戍边往关中敲过去,春秋到战国,一边改法一边打仗——故事里老有一个又一个懂得动刀又懂得动制度的人。到了最后,天下收归一统,“秦”的字就像烙印,压在了关中大地上。
至于“三秦”这个叫法,坊间其实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把秦的命运分成三段:从被赶去边陲的起步,到变成战国里的强者,再到把天下拢成一家。每个阶段都离关中更近一些,走着走着,陕西就成了这股力量的根房,三个“秦”的影子重叠在此。另一种说法更有戏剧张力——秦末乱局里,楚地的霸王把话放在那儿:谁先进关中,谁就坐王。但先进去的不是他,是个看起来不起眼、却脚步快的刘邦。等项羽提着四十万大军到门口,刘邦识时务,先避其锋,项羽不认这个约定,说一声封你去汉中巴蜀那边,缓缓又加了一笔,为安民心,把关中切成三块,让秦朝的降将去管。从那以后,文书里提到陕西,常常一个“三秦”就代过来了。说到底,这名字带着刀光、带着忍让,也带着你我熟悉的“先认栅栏再讲理”。

从陕西拐过去,讲山西。这个地方,前人喜欢用“表里山河”来形容,意思你懂:山多,河也不缺,地势扼要,天然就有点自成一界的感觉。晋国的故事好玩——开端像一个孩子的游戏。周成王还小,跟弟弟叔虞玩闹,随手把树叶掰成圭形,嘴上说以后封你。童言无忌,后来竟当了真,叔虞就被分到山西那片做诸侯。你很难说这个故事到底细节如何,但晋国确实起得很早,跟西周几乎前后脚。
晋国能自己养活自己,地搬过几次都城,底子却稳,因为血脉和周王室一脉相承,这是老天给的印章。春秋前半它一步步往大里走,到了后来,疆域横跨了今天的山西整块,加了陕西、河北、河南的边边角角。那时候的秦,强得像狼,但也不得不跟晋结个亲,好话说在前头。可人多了,权力就开始漏风。晋国内部异姓势力见缝插针,斗来斗去,君位被架空,事情就变味了——你可以想象朝堂里那种暗潮汹涌,六个权臣把持朝政,互相耗损到谁都站不稳。

最后,公元前403年,这是个分水岭。赵、魏、韩三家脱颖而出,周王室重新给他们名分,承认他们是诸侯。晋国从此分了家,三块牌子挂起来,历史把这事叫“三家分晋”。它不是一声锣就掉头从春秋进了战国,但它是那条脊梁上的关节,拧了一下,格局就变。虽然之后的赵、魏、韩互相厮杀,也都被后来强势的秦收了,但骨头还是同一个——三家同源,在记载里常被合称“晋”,山西也因此被叫成“三晋”。这名字带着一点离散的味道:一家人,打着打着,门牌拆了三块。
再往南,是湖南。这个“湘”,你一听就有水声。古人说“三湘四水”,四水好懂,省里四大水系像四条筋,撑起了这片土地的生活。可“三湘”到底是哪三?这一说,从前就没定论。有人觉得要看湘江与诸水相遇的地方——自广西兴安那头源起,连着灵渠和漓水,有一处水道相接叫“漓湘”;往东北到永州北蘋口,潇水入湘,便是“潇湘”;衡阳北面,蒸水再合流,便“蒸湘”。三处相会,三条“湘”。也有人换个组合,拿潇、资、沅和湘的关系来叫;再有人干脆说湘乡、湘潭、湘阴这三座城就是“三湘”;还有一种分法,按地域划成湘南、湘西、湘北。你看,这就是学问里的热闹:每一种都有个道理,桌上摊开地图和水文,争来争去,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说到这儿,得插两句闲话。其实沿江摆渡的老梢公们从不纠结这些,他们相信的是水的脾气:哪条河春天狠、哪条支流退得慢、哪段滩险坏人。读书人要下判断,还得把脚伸进水里试一试。陶澎就下了水。他不愿这事一直模糊,趁着考察湖南水利的机会,把《水经注》翻得起毛,又去听地方话里怎么称呼水,做了不少笔记。笔头磨到秃,还是没定论——这倒挺正常,水本身就难以一刀切。后来,魏源接过这件事。他写了《三湘棹歌》,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组顺流而下的歌,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把“蒸湘、沅湘、潇湘”这三条,定成最能代表湖南的三股水脉。1843年,他提议把朋友寄来的《沅湘耆旧集》改名为《三湘耆旧集》,名字一换,意见也就落了地——从此“三湘”常常就这样被认下了。
写到这里,你会发现,地区名的来处不只是书房里的考证。陕西的“三秦”,带着秦人边地起家的硬气和末世分封的刀光;山西的“三晋”,是一次家族分裂后仍旧同源的余温;湖南的“三湘”,是舟楫、鱼米与读书人在江面上唱出来的共识。名字是符号,也是生活,一旦被人认了、喊熟了,就会固下去,像骨节那样不轻易改。

我们常说历史是河,流到这一站,“三”成了一个小小的扣子,把不同故事扣在一起。你更喜欢哪一种“定名”的方式?是被风吹到边界的人用马和黑旗换来尊名,还是君子一笑把树叶当诺言,或者是江上人借棹歌给了水一个声音?可能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记住了它们背后的那点人味儿:冷风里牵着缰绳的人、朝堂上被架空的君、书桌旁把尺子挪来挪去的读书人。名字就这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