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秋,圆明园的金桂还飘着甜香时,老工匠阿和正蹲在“九州清晏”的廊下,细细打磨一尊汉白玉石狮。这园子他守了四十年,从少年时跟着师父雕梁,到如今能闭眼摸出每片琉璃瓦的纹路——大水法的铜兽首会在晨光里喷起彩虹,万方安和的汉白玉桥能映出整轮月亮,就连他亲手雕的那丛竹,叶尖还留着当年刻意刻下的露痕。

可这天的风裹着硝烟味。阿和看见穿红制服的洋兵闯进园门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磨完的狮爪。他想冲上去,却被管事的拽住:“命都要没了,护这石头有什么用?”

没用。洋兵的皮靴踏过嵌着宝石的地砖,刺刀挑开织金的帐幔。阿和躲在假山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珐琅瓶往布袋里塞,把字画揉成团扔在地上。有个士兵嫌玉雕摆件沉,竟抬手砸在石阶上,碎玉溅到阿和的手背,比刀子还疼。

更疼的在后面。当第一簇火苗从“正大光明”殿的窗棂窜出来时,阿和听见了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像无数根熟悉的梁柱在哭。火舌很快舔舐到他雕过的竹丛,汉白玉被烧得发烫,金桂树的叶子蜷成焦黑的团。他疯了似的想扑火,却被洋兵用枪托砸倒在地,只能趴在滚烫的地上,看着浓烟裹着火星,把半边天都染成了血色。

那夜的火,烧了三天三夜。阿和从废墟里爬出来时,石狮的脸已经被烧得模糊,他摸着凉透的石面,指缝里全是黑灰。后来有人问他,圆明园最可惜的是什么,他没说那些稀世珍宝,只说:“我雕的那丛竹,还没来得及让它沾上第二年的露水呢。”
许多年后,阿和把这段事画在纸上,末尾只写了一句话:火能烧了石头,烧不掉记着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