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从国内坐飞机直飞，降落在长滩岛附近的机场，具体什么名字忘了，反正是叫什么国际机场，说是国际机场，实际上类似于国内一个乡镇的客运站，卫生间是机场马路对面搭建的那种平房，嗯，一种《围城》中欧亚大旅社的既视感，印象深刻……由于从机场去到长滩岛，有较长时间的车程，因此Andy就利用这段时间开始介绍行程、安利特产（芒果干、香蕉片、椰子油……比回国后淘宝上买还贵）等，讲到一些注意事项时，提到让大家不要把现金随意留在酒店床头或者桌上，为了给大家加深印象，还专门说了个真实性无法考证的“笑话”。说他之前带过一个团，团里有一对老夫妇，有一天老头老太太要出去逛海滩，可能是考虑要下水还是怎样，老头将自己兜里一万比索放在了床头，然后就一起出门了。等晚上回酒店，老两口走到走廊里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楼层的酒店服务人员都在恭恭敬敬、面带微笑地列队迎接他们，殷勤得有些瘆人……当老头老太一脸懵逼地走到房间门口，一开房门，惊奇地发现地板居然打了蜡，房间里充盈着浓郁的椰香!探头往前，再走了两步，猛然听见服务员们高呼“Superise”！定睛一看，好家伙，房间一尘不染不说，床单上玫瑰花来了两层，对，爱心形状，爱心中间是毛巾叠的白天鹅，枕头上是心形巧克力，整个房间布置得简直就是蜜月套房……
等感谢并送走服务人员，老两口惊喜惊吓之余，发现问题了，床头的一万比索，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温馨的答谢卡片，这就有些尴尬了……由于在菲律宾，小费一般都是由客人放在酒店床头，加上服务员们已经完成一顿完整的骚操作流程，又是打蜡、又是造情趣的，所以这件事后来也就错进错出，哑巴吃黄连，不了了之了。这个事情，Andy导游的意思呢，其实就想说一个旅游的注意事项，然而当时我脑子里已经是满屏的弹幕和问题了……那么，这件事情从无聊的法律人的角度，应该怎么看呢？事件中的误解怎么解释，赠与合同是否成立，一万比索能否要回，服务员们一顿操作下来的支出又该怎么处理呢？是的，在车上我一边吃芒果干，一边就开始考虑这个真假难辨的破事儿了……我的基本看法是这样的，这是一个有关意思表示解释规则的典型案例。意思表示的解释规则，在民法领域是一个很精深的理论问题，从头说可能要从萨维尼开始扯起，大白话就是怎么去解释一个人做出法律行为时的意思，对此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具体就不展开。根据我国现行《民法典》（我听到这个事情时，还是《民法总则》）第142条的规定，其实是确立了“折中的表示主义的解释规则”。简单说就是，原则上采取表示主义，例外情况下是意思主义。不是法律背景的朋友，可能听不懂这些我们行内的“黑话”，我们自己内部之所以喜欢这么对话，一是为了装，二是确实相互沟通起来比较方便。
关于这个原则，我翻译一下，主要是在一个人内心想的意思跟表达的意思不一致时会用到，主要意思就是：（1）一个人在向别人做出意思表示时，一般情况下，我们要看你表示出来的意思是什么，作为相对人，人家在一般情况下会把你说的意思理解成什么样，如果人家理解的意思是一般人都会理解成的意思，那么你表示的意思就应当按照他的理解去解读，哪怕你心里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也要解释成这个意思。嗯，说的有点绕口令，能懂就行。（2）上面说的是一般情况，那么特殊情况呢，就是说你心里想的跟你表示出来的不一致，但别人实际上知道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或者一般人能通过你说的意思都能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这时候有人说他认为你的内心意思就是你说的意思，那就不对，那还是得按照你心里真实的意思去解释。叨叨了这么多，放在本案里，老头的真实意思显然只是把现金放在床头上，没有给小费（赠与）的意思，而服务员则是误以为老两口这是在给小费，作出了一个赠与合同的要约，于是接受赠与，取走了小费。显然，这里就涉及到怎么解释老头“放钱”的行为，如果说把老头放钱的行为就理解为单纯的放钱，那么这就是一个事实行为，说明老头根本没有赠与小费的意思表示，服务员即便是以接受赠与的意思取走了钱，双方之间也不可能构成赠与小费的合同，只能说服务员的行为不会被评价为盗窃。这种解释显然是符合老头内心真意的。但如果说从服务员的视角出发，绝大部分客人在床头放钱，都是在给小费，而且在长滩岛这种地方，给一万比索（合人民币1200块左右）也是偶尔会发生的事，那么老头放钱的行为显然就会被解释为给小费的要约。这种解释显然违背了老头的真意，但是符合服务员的合理信赖。那么，这里就发生了《民法典》第147条所规定的重大误解，怎么办，这个事情究竟应该如何解释？看见没，法律是带有价值判断的，这时候即便事实是清楚的，也要进行解释，因为不同的法律解释背后会有不同的价值导向。如果你作出有利于老头的解释，放钱就是放钱，那么确实维护了老头的意思表示的真实、自由，没有“指鹿为马”，但是服务员那边怎么办？是不是以后每个服务员看见床头的钱都不敢拿，要等客人回到房间当面确认后才能拿？如果你作出有利于服务员的解释，那么显然牺牲了老头意思表示的真实与自由，老头确实也有点冤……
怎么办，如果这是一个案件，法官就需要作出决断，这就是意思表示解释规则存在的意义。按照“折中的表示主义规则”，本案应当这么来看，原则上，按照菲律宾当地住店、给小费的消费习惯，当地的物价水平，大部分服务员看到床头这一万比索会怎么理解。在我看来，如果是一万美金，他们会理解为客户放在这里的钱，如果是一万比索，那么大概率是客户打赏的小费。好了，如果这个判断说得通的话，小费赠与合同的解释就有了，赠与合同成立，这是法律保护信赖利益与交易安全的要求。那么，老头怎么办呢，冤不冤，确实也冤，他的意思自治是不是可以完全不顾，只能自认倒霉？也不是的，这时候就轮到重大误解制度出场了，《民法典》第147条赋予了老头撤销权，撤销因重大误解所订立的赠与合同，撤销合同后，老头可以追回一万比索，如果不撤，则由服务员依法取得。那么接下来，如果老头通过撤销合同追回了一万比索的小费，那么服务员们一顿操作下来的各种花费又该算谁的？算老头的，谁让你乱放钱的，谁让你不听导游的提示的，搞得人家上蹿下跳给你营造“Superise”的？老老实实给人家的花费买单，这就是缔约过失责任。这么一圈下来，这件事情算是在意思表示解释的规则内得到的一个较为完满的解决，法律既维护交易安全，也兼顾意思自治，正如读大学时，图书馆门上写的，法律是善良和公正的艺术，是不是有那么点意思？
花絮：说说我为啥瞧不上这位Andy，众所周知的原因，湾湾岛内对大陆的敌意可以说是非常露骨的，疫情期间尤其让大陆人民看清这一点。对此，我其实是心里有所准备的，但毕竟没在现实生活中接触过，所以对大陆的那种傲慢与偏见，没法感受那么真切。其他令人不适的表现就不多说了，就说一件事，大家感受下。当时在海滩上，这位Andy给我们介绍长滩岛的酒吧，原话是这样的：“岛上有三个酒吧，一个呢，主要是欧美的老外（恩，混迹东南亚的那种老外）在那边玩；另一个呢，主要是韩国欧巴们在那儿，Andy我也会经常在那儿；还有一个呢，主要就是你们中国人和菲律宾人，你们可以去那边玩……”听听啊，我自认为这不是玻璃心在作祟，人家这是在划分第三世界啊，不由地令人反胃。作为回应，我也做了件事。由于这位Andy在行程中推荐了很多特产或者旅游项目（潜水还可以），他自己给我们垫钱付账，后期我们找他结账。在结账那天，他特意安排在大家快要登机的那个中午结算，我当时就预感到有猫腻，仔细核对了一下他给我算的账单，果然……他在用自己看似很忙碌地算数来打掩护，故意算错……于是我马上在微信群里指了出来，于是大家开始找他排队退钱。算是给他一点谈不上教训的教训。不过比较丧的是，大家的购买力实在太惊人，最后还是让丫返点挣得盆满钵满……政冷经热啊……声明一下，本人没有任何地域歧视，也不因为个别事件扩大打击面，但是从这件事情，我认为，人心的回归和扶正，任重道远，统一的步伐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