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行记,亲身体验,淮安之美远超网络赞誉
哈哈,听到您这样的评价,我也很高兴!淮安确实是一个容易被人低估的城市,很多人可能只了解了它的部分名片,比如周恩来故居,但实际上它蕴含的文化底蕴和别样风情远不止于此。
您说它“比网上评价的还要好门道”,这很关键。“好门道”可以理解为:
1. "隐藏的韵味和深度":可能淮安的美,不是那种一眼就能望到的、张扬的风景,而是需要细细品味,深入了解后才能感受到的内涵。比如它深厚的历史积淀(楚汉文化、漕运文化、红色文化等),或者是一些精致的小巷、老街、园林,需要你放慢脚步去探索。
2. "生活气息和烟火气":可能您感受到了淮安当地真实、淳朴的生活氛围,那种不造作、接地气的感觉,让您觉得比网络上的“滤镜”更真实、更吸引人。比如地道的淮安小吃、市井的喧嚣、热情好客的当地人。
3. "独特的文化体验":比如品尝了正宗的淮菜,体验了独特的洪泽湖风光,或者参观了某些不常被提及但极具特色的文化场馆,这些体验让您觉得与众不同,超出了网络上的普遍描述。
4. "超越符号的感知":您可能不仅仅把淮安当作一个旅游打卡地,而是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历史流转、人文精神,甚至是对其未来发展的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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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了三个月后,我去了趟江苏淮安。
做出这个决定,连我自己都觉得突兀。在我的记忆里,淮安只是父亲身份证上那个籍贯栏里,一个褪了色的、毫无温度的地名。他从不提,我们也就从不问。父亲是个沉默的木匠,一辈子都在跟木头打交道,刨花的气味,就是我对他童年最深刻的嗅觉记忆。他的人,也像块木头,坚硬,沉默,纹路深沉,你得用几十年的光阴,才能勉强读懂其中一二。
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在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底,我翻出了一本发黄的地址簿。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大多都被一条决绝的横线划掉了,像是告别了一个又一个旧识。唯独在最后一页,用一种几乎要刻进纸背的力道,写着一个地址:淮安市,清江浦区,里运河畔,柳树巷七号。
没有姓名,只有一个地址。
母亲看到它,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她说:“你爸……年轻时候的事了。”
我拿着那本地址簿,指尖摩挲着那行字,仿佛能感觉到父亲写下它时,那压抑着万千情绪的笔锋。我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去看看。看看那个让他至死都无法划掉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
妻子帮我收拾行李,她说:“去散散心也好。爸走了,你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
我点点头,没告诉她,我不是去散散心,我是去找一个答案。一个关于我父亲,也关于我自己的答案。我总觉得,我和父亲之间,隔着一扇门。我在这头,他在那头,我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却谁也推不开那扇门。或许,这扇门的钥匙,就藏在淮安。
出发前,我在网上查了查淮安的攻略。评价很中肯,一个苏北小城,有运河,有美食,历史悠久,但算不上热门旅游地。没什么特别的。
可当我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我才明白,淮安,确实比网上评价的还要好门道。这“门道”,不在风景,不在美食,而在那些被时间掩埋的故事,和被一个男人沉默地扛了一辈子的过往里。
第一章:沉默的行李箱
我抵达淮安的时候,是个阴天。细密的雨丝飘在空中,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把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温柔的忧郁里。空气里有股湿润的、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很好闻,也莫名叫人心里发酸。
我没急着去柳树巷,而是找了家运河边的酒店住下。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里运河,河水缓缓流淌,颜色是深沉的墨绿,偶尔有画舫驶过,不紧不慢,像一帧帧旧电影的慢镜头。
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那是我爸用过的箱子,一个老式的、深棕色的人造革箱,边角都磨出了白茬。母亲非要我带上,她说:“让你爸也算……回家看看。”
我看着那个箱子,心里五味杂陈。我和父亲的关系,就像这个箱子,陈旧,结实,但也充满了刮痕和磨损。最后一次和他爆发激烈的争吵,就是因为工作。
那是十年前,我拿到了上海一家外企的offer,兴冲冲地回家报喜。一家人都在,父亲坐在他的专属藤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嘎吱作响。我说了半天,描述着未来光鲜的白领生活,描绘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说完了,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那两颗核桃在单调地响着。
半晌,他停下手,把核桃放在桌上,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总是像蒙着一层雾,看不真切。“挺好。”他说。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家里的木工房,我原想着……”
他话没说完,但我懂了。我心里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木工房?爸,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愿意当一辈子木匠,弄得满身灰?”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那太伤人了。
父亲的脸瞬间就白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重新拿起那两颗核桃,转得比刚才更快了,嘎吱,嘎吱,像是在碾磨着什么无声的抗议。
最后,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他的木工房,把门重重地关上。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提过木工房的事。我每次回家,看到他坐在那里,沉默地打磨着一件木器,都觉得那刨子不是在刨木头,而是在刨我的心。他用沉默,在我心里建了一堵墙。
我以为他对我失望透顶。我拼命在上海扎根、晋升,把一张张漂亮的业绩单,一个个奖杯带回家,像是在向他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可他每次的反应,都只是淡淡的一句:“嗯,知道了。”
那感觉,就像你用尽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
直到他病重,躺在病床上,已经说不太清话。有一次我给他喂水,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因为常年跟木头打交道,布满了厚茧,像一块老树皮,却异常有力。
他看着我,眼睛里那层雾好像散了,清亮得吓人。他张了张嘴,含糊地说了两个字。
我凑近了听,听清了。他说的是:“……回家。”
我当时以为,他是想回我们那个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我连声答应:“爸,等你好了,我们马上就回家。”
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现在想来,他说的“家”,或许不是那个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家。而是那个被他划掉了所有旧识,只留下一个地址的,最初的家。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敲在玻璃上,嗒,嗒,嗒,像极了父亲在木工房里,用小锤子敲打木楔的声音。我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墨绿色的河水。我突然明白,我来淮安,不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我是来,跟我父亲和解的。尽管,他已经不在了。
第二章:柳树巷七号的槐花香
第二天,雨停了。天空像被洗过一样,蓝得透亮。我按照地址簿上的地址,打车去了柳树巷。
柳树巷比我想象的还要老旧。窄窄的巷子,两边是青砖黛瓦的平房,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有些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巷口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槐花香,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那种、略带霉味却又让人心安的气息。
柳树巷七号,门牌是蓝底白字,挂在一扇斑驳的木门上。门虚掩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奶奶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我。
“奶奶,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我……我来找人。请问,这里以前是不是住着一户姓卫的人家?”
老奶奶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突然“哦”了一声,“姓卫的啊……那都是老黄历咯!他们家搬走都四五十年了。你找他们家哪个?”
“我找……卫国强。”说出父亲名字的那一刻,我心里猛地一颤,好像他就在我身边。
“国强?”老奶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是……?”
“我是他儿子。”
老奶奶脸上的警惕瞬间融化了,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哎哟!你是国强的儿子!快进来快进来!长得……长得真像你爸年轻时候!”
她把我拉进院子。院子不大,种着几株月季和一架葡萄藤。她搬了个小马扎给我,又手脚麻利地去屋里给我倒了杯热茶。
“国强……他还好吗?”老奶奶端着茶杯,手有些抖。
我喉咙一紧,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爸……三个月前,走了。”
“啊?”老奶奶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溅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走……走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走了呢?”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那天下午,我就坐在那个小院里,听张奶奶断断续续地,讲着我父亲的少年时代。
在她的描述里,我的父亲,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面目模糊的木匠。他活了过来。
“国强那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哦。”张奶奶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他皮得很,是这巷子里的孩子王!带着一群半大孩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哪天不弄得一身泥回来,那都不叫卫国强!”
我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回家总是先在门口拍干净身上木屑的父亲,曾经会是“一身泥”的样子。
“他不光皮,还聪明!读书是咱们这片儿最好的。而且啊……”张奶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他还会拉二胡!那二胡拉得,悠扬婉转,巷子里的姑娘们,都偷偷趴在窗户根儿听。尤其是……尤其是隔壁的林家丫头。”
“林家丫头?”我心里一动。
“是啊,叫林婉。长得就跟这名字一样,温婉,好看。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美人儿。她最爱听国强拉二胡了。俩人……好着呢。”
我端着茶杯的手,僵住了。我的父亲,那个在我印象里,和母亲相敬如宾、生活平淡如水的男人,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那后来……为什么……”
张奶奶叹了口气,长长的一声,像是把几十年的光阴都叹了进去。“后来啊……出事了。”
她说,我爷爷,也就是父亲的父亲,在码头上做工时,被掉下来的货物砸断了腿,家里顶梁柱一下子就塌了。那时候,父亲刚刚考上南京的大学,是柳树巷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
“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卫家一半人哭,一半人笑。哭的是这学费上哪儿凑,笑的是卫家祖坟冒青烟了。”
“国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出门。第四天早上,他出来了,眼睛通红,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那把最宝贝的二胡,亲手给砸了。那把二胡,是他用攒了好多年的零花钱买的。他说,不念了。然后就跟着他舅舅,一个老木匠,学手艺去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少年,在清晨的阳光里,双眼通红,举起一把二胡,狠狠地砸向地面。那断裂的,不只是一把琴,是他整个鲜活明亮的青春,是他所有的梦想和未来。
“那……林婉呢?”我艰难地问。
“林家丫头哭得死去活来,说愿意等他。可国强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就是不见她。后来,林家看这情况,就把她嫁到苏州去了。她出嫁那天,国强一个人跑到运河边,坐了一整夜。”
张奶奶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孩子,你爸这辈子,苦啊。他把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咽下去了。他不是不爱说话,他是没法说啊。心里压着一座山,怎么开口?”
我离开了柳树巷,漫无目的地走在里运河边。夕阳把河水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可我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废墟。
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沉默。他的沉默,不是木讷,不是冷漠,而是一座碑。一座为他死去的青春和梦想,立下的无字碑。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反对我离开家去上海。他不是嫉妒我的光鲜,他是害怕。他害怕我走上一条看似繁花似锦,却要付出巨大代价的路。他砸碎了自己的梦想,所以,他比谁都希望,我的梦想能够安然无恙。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下午。我意气风发地宣布要去上海,父亲坐在藤椅上,盘着核桃。这一次,我没有说那些伤人的话。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对他说:“爸,等我安顿好了,接您和妈过去住几天。”
梦里的父亲,笑了。那笑容,就像今天下午,透过槐树叶缝隙洒下来的阳光,温暖,明亮。
第三章:一碗平桥豆腐的滋味
在淮安的第三天,我开始像一个本地人一样,在这座城市里闲逛。我去了张奶奶提到的那座老茶馆,点了一壶魁龙珠。茶馆里都是些老人家,下棋的,聊天的,打盹的,时间在这里仿佛放慢了脚步。
我去了那条父亲曾坐了一夜的运河边,河风吹在脸上,带着水的腥气。我试图想象,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个心碎的少年,是如何在这里,独自熬过漫漫长夜,把所有的爱恋、不甘和痛苦,都沉进了这悠悠的河水里。
中午,我走进一家看起来很地道的小饭馆,菜单都没看,直接对老板说:“来一碗平桥豆腐羹。”
这是我父亲的拿手菜。小时候,我每次生病或者考试考砸了,他都会默默地进厨房,给我做一碗。嫩滑的豆腐,鲜美的鸡汤,切得极细的火腿丝和香菇丁,喝下去,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们家的独家菜谱。
当那碗热气腾腾的平桥豆腐羹端到我面前时,我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就是那个味道。
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我的眼睛有点酸。我突然意识到,父亲留给我的,不只是沉默的背影和满身的木屑味。他还把故乡的味道,一点一滴地,刻进了我的味蕾,融进了我的血液。他从不言说故乡,却用最温暖的方式,让故乡从未离开过我。
我花了大半辈子想逃离他的影子,却在此刻,拼了命地想在他留生的影子里多站一会儿。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我……在淮安。”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声。“你……你都……知道了?”
“嗯。”我的声音也哽咽了,“妈,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误会爸了。”
“傻孩子,这不怪你。你爸他……脾气就是那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他爱你,比谁都爱。”母亲顿了顿,说,“你走之前,我给你那个箱子,里面有个夹层,你爸放了点东西在里面,你看看吧。”
挂了电话,我立刻赶回酒店。打开那个老旧的行李箱,在箱子内壁的一侧,我摸到了一个不平整的地方。我用力撕开那层衬布,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包掉了出来。
我颤抖着手打开它。
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纸,和一个小小的、已经生了锈的铁盒。
第四章:未曾寄出的信
信,是写给林婉的。几十封,每一封的开头都是“婉妹亲启”,但没有一封,有过被寄出的痕셔。邮票的位置,永远是空白的。
日期从他决定放弃学业的那天开始,一直持续到他和我母亲结婚前夕。
我一封一封地读下去,像是在偷窥一个年轻灵魂最私密的独白。这些信,还原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父亲。
第一封信,写在他砸掉二胡的那个晚上。字迹潦草,墨迹深一块浅一块,能看出写信人内心的激荡。
“婉妹,见信如晤。不,你不会见到这封信。今天,我把二胡砸了。它碎掉的声音,真好听,像是我心里什么东西也跟着碎掉了。他们都说我疯了,或许吧。一个读不成书的穷小子,拿什么去配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姑娘?忘了我吧。以后,再也没有拉二胡的卫国强了。”
后来的信,记录了他当学徒的辛苦。
“婉妹,今天学刨木头,手上磨出了七个血泡,一碰就钻心地疼。师傅说,这是每个木匠的必经之路。我想,人生的路,大概也是这样吧。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婉妹,今天发工钱了,三块钱。我给家里留了两块,自己留了一块。去给你买了一支你最喜欢的茉莉花香味的雪花膏,放在了抽屉里。它大概会一直放在那里,直到香味散尽吧。”
我仿佛看到一个年轻的学徒,在深夜的孤灯下,一边揉着满是血泡的手,一边给心爱的姑娘写着永远寄不出去的信。他的爱,他的痛,他的思念,全都藏在了这些沉默的文字里。
最让我心碎的,是林婉出嫁那天,他写的那封信。那封信只有短短几行字,纸上还有几处模糊的水渍。
“婉妹,听说你今天嫁人了。很好。他一定是个比我好千百倍的人,能给你安稳的生活,能让你继续听你喜欢的戏,而不是满身刨花的木匠气。我今天没去送你,我怕我控制不住。我在运河边坐着,河水真冷。祝你,一生顺遂,喜乐平安。”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砸在了那泛黄的信纸上,和几十年前父亲的泪痕,融在了一起。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用最决绝的方式推开了他的爱人,却又用最长情的方式,在心里为她守了一辈子。他把所有的汹涌澎湃都藏在了心底,留给世界的,只有一个坚硬沉默的背影。
我打开那个生锈的铁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小撮干枯的、已经变成褐色的槐花,和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少年穿着白衬衫,英气逼人,怀里抱着一把二胡,笑得灿烂。他身边,站着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眉眼弯弯,温柔地看着他。
是少年时的父亲,和那个叫林婉的姑娘。
照片的背后,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赠国强,愿君前程似锦。
原来,他不是一无所有地离开。他带着一个姑娘最美好的祝愿,和一整个故乡的槐花香,沉默地,走完了他的一生。
第五章:父亲的“口头禅”
我把那些信和照片,重新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了夹层。我坐在床边,脑子里一片混乱。父亲的形象,在我心中彻底颠覆,又重组。
我想起了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
父亲的口头禅,其实不是“嗯,知道了”,而是“随你”。
我小时候想学画画,母亲觉得是瞎胡闹,浪费钱。父亲沉默了半天,说:“他喜欢,就让他学吧。随他。”
我高考填志愿,想报离家很远的大学,全家人都反对。父亲敲了敲烟斗,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随他。”
我决定去上海工作,他关上木工房的门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随你”。
以前,我总觉得这句“随你”,是冷漠,是放任,是“我懒得管你”的同义词。现在我才明白,这句“随你”里,包含了多少他未曾说出口的爱和成全。
因为他自己的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把自己的梦想亲手埋葬,所以,他希望他的儿子,可以拥有选择的权利,可以“随心所欲”。
他用他全部的力量,托举着我的梦想,让我飞向他从未抵达过的高空。而我,却一直以为,是他想折断我的翅膀。
我真是个混蛋。
那天晚上,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我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把在淮安的所见所闻,把父亲的故事,一股脑地都告诉了她。我在电话这头说,她在那头静静地听,偶尔能听到她轻轻的吸气声。
“……我一直以为他瞧不起我,觉得我没出息,可我不知道,他只是……只是把他自己没能走的路,让我去走了。”我哽咽着说。
妻子在那头柔声安慰我:“别哭了。爸知道了,会心疼的。他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你们父子俩,脾气一模一样。都喜欢把话藏在心里,让对方去猜。”
她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心里最幽暗的角落。
是啊,我们何其相似。我们都用着自以为是的方式,去爱着对方,却又因为那该死的骄傲和沉默,互相伤害。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淮安的夜,很安静。运河两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里,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我突然想起了我儿子。他今年八岁,有一次,他为了买一个新玩具,偷偷拿了我的钱。我发现后,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我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他从一开始的嘴硬,到后来的眼神躲闪,最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承认了错误。
那一刻,我心里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无力。
现在我明白了,当年,当我一次次用叛逆和顶撞去挑战父亲的权威时,他看我的眼神,大概就和我看我儿子时,一模一样。
那不是失望,是心疼。
第六章:一棵树的年轮
离开淮安的前一天,我又去了一趟柳树巷。
我想去跟张奶奶告个别。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侍弄她的那些花草。看到我,她笑呵呵地招手:“来啦?”
我把从上海带来的特产递给她,她嘴上说着“人来就好,带什么东西”,手却诚实地接了过去。
“奶奶,我明天就回去了。”我说。
“这么快?”她有些不舍,“不多待几天?再替我……多看看你爸生活过的地方。”
我点点头:“以后我还会来的。带我妈,带我儿子一起来。”
我们又聊了会儿天。临走时,我看着巷口那棵老槐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奶奶,这棵树,有多少年了?”
张奶奶扶着门框,眯着眼看了看那棵树,说:“那可久了。我嫁到这条巷子的时候,它就在了。听老人说,巷子建起来的时候,就种下了它。少说也有一百多年了吧。”
一百多年。它看着这条巷子从繁华到寂寥,看着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出生、长大、离开。它也曾看着一个叫卫国强的少年,在这里奔跑嬉笑,也曾看着他,在树下为心爱的姑娘拉响二胡。
我走到那棵老槐树下,伸出手,触摸着它粗糙的树皮。那上面,布满了沟壑,像极了父亲手上的老茧。
我突然想起,父亲的木工房里,挂着很多他自己做的木雕。有展翅的雄鹰,有奔驰的骏马,但最多的,是一棵棵形态各异的树。有的遒劲,有的挺拔,有的枝繁叶茂。
我以前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雕刻树。
现在,我好像懂了。
每一棵树,都是一个沉默的生命。它把所有的经历,都刻进了自己的年轮里。风雨雷电,酷暑严寒,它都默默承受,然后拼命地向上生长,把枝叶伸向天空。它从不言说自己的苦难,只是用一圈圈的年轮,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棵树。
他把所有的苦痛和牺牲,都变成了自己沉默的年轮。他用这些年轮,把自己打磨成一个坚毅、厚重的男人,为他的家庭,撑起了一片天。
而我,作为从这棵大树上延伸出去的枝桠,却只看到了他粗糙的树皮,从未想过去读懂他深刻的年轮。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几片叶子飘落下来,落在我的肩上。
我轻轻地捻起一片,放在手心。
爸,我懂了。
第七章:回家的路
回上海的高铁上,我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来时的路,和回去的路,是同一条,但我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我的行李箱,还是那个父亲用过的旧箱子。但现在,它在我眼里,不再是陈旧和磨损的象征。它是一个装满了故事和爱的宝匣。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在淮安拍的照片。有里运河的黄昏,有老茶馆的悠闲,有柳树巷的青苔,还有那棵老槐树的年轮。我把这些照片,配上了一段文字,发了一条朋友圈。
标题是:【去了趟江苏淮安,实话实说:淮安,确实比网上评价的还要好门道。】
正文我这样写:
“这里的‘门道’,不在于风景多惊艳,美食多独特。而在于,它像一位沉默的长者,把所有的故事都藏在了运河的流水里,老街的砖瓦间。你需要静下心来,用脚步去丈量,用心去倾听,才能读懂它的深沉和温柔。它让我明白,有些地方,和有些人一样,初看平平无奇,了解过后,才知其情深意重。这次淮安之行,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一条,通往父亲内心的路。”
很快,下面有了很多评论和点赞。
妻子第一个回复:欢迎回家。
母亲也点了个赞。我知道,她看懂了。
回到家,推开门,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等我。她没有问我什么,只是接过我的行李,说:“回来了?累了吧?饭做好了,你爸生前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看着她鬓边新增的白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妈,我回来了。”
母亲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她拍了拍我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天晚上,我陪着母亲,聊了很久很久。我们聊父亲的少年,聊柳树巷的槐花,聊那把被砸碎的二胡,聊那些未曾寄出的信。几十年来,我们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谈论那个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客厅里,父亲的黑白遗像,就摆在柜子上。照片里的他,嘴角似乎微微上扬,眼神温和。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他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手里盘着那两颗核桃,静静地听着。
第二天,我走进那间已经落了些灰尘的木工房。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淡淡的刨花香。我拿起父亲用过的那把刨子,手柄被摩挲得光滑温润,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我找来一块木头,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刨了起来。
儿子跑了进来,好奇地问:“爸爸,你在干什么?”
我停下手,对他笑了笑,说:“爸爸在学一门手艺。一门,你爷爷留下来的手艺。”
阳光从木工房的窗户照进来,把飞扬的木屑,染成了一片金色的尘埃。
我终于明白,父亲留给我的,不是一个沉重的木工房,而是一种人生的态度。像树一样,扎根,生长,沉默,担当。
而我,将带着这份理解和爱,继续走我的人生路。并且,我会告诉我的儿子,他的爷爷,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
淮安,真是一个好地方。它让我重新认识了我的父亲,也让我重新认识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