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的生日宴，設在他最喜歡的那家日料店，包廂裡坐滿了他最好的兄弟。
作為他交往三年的女友，我理所應當坐在主位。
氣氛正酣時，有人起哄：「嫂子，給我們言哥準備了什麼驚喜大禮啊？」
周言也一臉期待地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炫耀的得意。
他喜歡在兄弟面前展示我們之間「成熟又獨立」的愛情。
我笑了笑，從包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
盒子不大，但上面的絲帶是我親手系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生日快樂，周言。」我把禮物推到他面前。
「快拆開看看！」他的朋友們比他還著急。
周言清了清嗓子，帶著一種掌控全場的優雅，慢斯理地解開絲帶。
盒子打開，裡面躺著一個……數據線保護套。
卡通樣式，做工略顯粗糙，就是街邊小店隨處可見的那種。
包廂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有人沒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又趕緊捂住嘴。
周言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凍結的蠟像，一點點龜裂。
他拿起那個小東西，翻來覆去地看，似乎想從上面找出隱藏的鑽石。
「林薇，你什麼意思？」他的聲音低沉，壓抑著怒火。
我依舊笑著，語氣溫和地說：「拼夕夕買的，9塊9包郵。」
「很可愛，不是嗎？」
他的一個兄弟出來打圓場：「哈哈，嫂子真會開玩笑，這肯定是前菜，大的還在後面吧？」
我搖了搖，直視著周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沒有別的了，這就是全部。」
「而且，我覺得這份禮物，非常公平。」
「公平」這兩個字，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周言偽裝的體面。
他猛地站起來，臉色漲成了豬肝色：「林薇，你鬧夠了沒有？跟我出來！」
說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幾乎是拖著我走出了包廂。
走廊盡，他把我甩在牆上，眼神像要吃人。
「你故意的是不是？想讓我在兄弟面前丟臉？」
我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平靜地看著他：「我只是在遵守你定下的規矩。」
周言愣住了：「什麼規矩？」
「AA制啊。」我輕描淡寫地說，「我們戀愛的最高指導原則。」
我和周言在一起三年，AA了三年。
從第一頓飯開始，他就提出要AA。
他說，這是新時代男女的相處方式，彼此獨立，互不虧欠，誰也不依附誰。
我當時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畢竟，我也不想被人當成是佔男人便宜的女孩。
於是，我們的戀愛，變成了一場精密的計算。
吃飯，他會用計算器算出每個人應該付的錢，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
看電影，我在網上買了券，他會立刻轉我一半的錢，連優惠的幾塊錢也要除以二。
去超市買一瓶水，他喝了大半，我喝了小半，他會主動轉我七成的水錢。
他說，這叫公平。
我們有一個共享賬本APP，記錄了三年來每一筆共同開銷。
每一筆，都清清楚楚。
剛開始，我覺得這很酷，很現代。
但漸漸的，我感覺到了一絲冰冷。
戀愛中的溫情和暖意，在一次次「滴」的轉賬聲中，被消磨殆盡。
我生日的時候，他送我一瓶香水。
我很開心，以為他終於懂得了浪漫。
結果他輕飄飄地來了一句：「這是品牌方送我的試用裝，正好適合你。」
不用錢的禮物，他送得心安理得。
情人節，他指著花店裡99朵的玫瑰對我說：「寶貝，這種東西又貴又不實用，純屬智商稅。」
然後，他給我發了一個5.2元的紅包。
他說，心意到了就行。
去年我生了場重病，住院一個星期。
他來陪了我一個下午，給我削了個蘋果。
第二天，他就發來一張賬單，上面是我住院期間他幫我點的外賣錢，還有那個蘋果的錢。
他說：「親兄弟明算賬，我們先算清，免得以後有矛盾。」
那一刻，我的心，涼透了。
我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突然覺得很可笑。
「周言，你生氣的點在哪裡？」我問他。
「你送的禮物太廉價？還是這個價格讓你覺得丟臉了？」
他吼道：「這根本就不是錢的事！」
「哦？是嗎？」我笑了，「那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我給你送貴的禮物，你就心安理得地收下？」
他交往第一年，我送了他一塊八千多的手錶。
第二年，我送了他最新款的遊戲機。
他從來沒有說過要AA這些禮物錢。
他只是說：「寶貝你真好」，然後開心地戴上新手錶，玩起新遊戲。
周言的臉色變了又變，從紅到白，嘴唇囁嚅著，說不出一句話。
「你的AA制，只在你需要付出的時候才生效，對嗎？」
「你所謂的獨立、公平，不過是你自私的藉口。」
「你享受著我對你的好，享受著我為你付出的情緒價值和時間成本，卻吝嗇於給我一丁點的回報。」
「因為那些東西，無法用金錢量化，所以你覺得理所當然。」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他慌了，眼神開始躲閃，伸手想來拉我：「薇薇，你聽我解釋，不是那樣的……」
我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
「不用解釋了，周言，我今天來，就是來跟你算清楚賬的。」
我從包裡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個我們用了三年的共享賬本APP。
然後，我打開了另一份文件，那是我花了一個星期整理出來的表格。
「這是我們三年來的所有開銷記錄，」我把手機屏幕對著他，「每一筆都來自我們的共享賬本，數據絕對準確。」
表格的第一部分，是我們嚴格AA的日常開銷。
吃飯、看電影、旅行、房租、水電……
總計支出：324567.8元。
我支付：162283.9元。
你支付：162283.9元。
「你看，非常公平，一分不差。」我平靜地說。
周言的臉色愈發難看。
「然後，是我們互送禮物的記錄。」
我點開第二張表格。
上面詳細羅列了我送給他的所有禮物，附上了購買記錄和價格。
手錶，8800元。
遊戲機，4599元。
限量版球鞋，3200元。
……
三年來，總計：37560元。
下面是他送給我的禮物。
情人節紅包，5.2元。
520紅包，13.14元。
生日禮物，香水試用裝，市場估價……哦，不好意思，這個免費，算0元。
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加起來不超過200塊。
總計：189.7元。
「按照你最愛的AA制原則，禮物價值也應該對等吧？」
「那麼，37560減去189.7，再除以2，你應該補償我18685.15元。」
周言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數字，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薇，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感情是能這麼算的嗎？」
「是你教我這麼算的啊。」我無辜地眨了眨眼，「是你告訴我，清晰的賬目是健康關係的基礎。」
「我只是把你教我的東西，學以致用罷了。」
「這還沒完呢。」我滑動屏幕，給他看第三張表格。
「這張表，我叫它『無形資產與情緒勞動價值評估表』。」
「你加班，我給你送飯，來回路費加時間成本，一次算80元，三年共計42次，3360元。」
「你生病，我請假照顧你，誤工費加看護費，一天算500元，三次共計1500元。」
「你和父母吵架，我通宵安慰你，情緒疏導費用，按市面心理諮詢師最低標準，一小時200元，共計約15小時，3000元。」
「你家裡水管爆了，我幫你聯繫物業和維修工，一下午都在處理，專項事務處理費，500元。」
「還有……」
「夠了！」周言終於崩潰了，他低吼道，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和恐懼。
他看著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個怪物。
「林薇，你太可怕了。」他說。
「可怕嗎？」我輕笑一聲，「我只是把你潛意識裡對我做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列了出來而已。」
「你享受著這一切的時候，怎麼不覺得可怕？」
「你心安理得地把我當成免費的保姆、司機、心理醫生和助理，卻連一瓶水都要和我算得清清楚楚。」
「周言，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明算賬，而是有人打著『愛』的旗號，進行著最不平等的剝削。」
走廊那，他的一個兄弟探出來，看到我們劍拔弩張的樣子，又縮了回去。
包廂裡的音樂聲都彷彿變小了。
周言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徹底慌了。
他開始服軟，語氣變得哀求：「薇薇，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我只是……我只是沒有安全感。」
他又開始講他那套陳詞濫調。
說他小時候家裡窮，父母因為錢天天吵架，給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說他害怕被女人騙錢，害怕關係裡摻雜了金錢就不純粹了。
這些話，我聽了三年，耳朵都要起繭了。
以前我會心疼他，會安慰他，會覺得我要用愛去治癒他。
但現在，我只覺得噁心。
「所以，你的沒有安全感，就需要靠榨取我的價值來填補？」
「你的童年陰影，就要讓我來買單？」
「周言，你不是沒有安全感，你就是單純的自私和雞賊。」
「你想要的不是平等的伴侶，而是一個倒貼錢還得給你當媽的受害者。」
我的話像刀子，剝開他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露出裡面最醜陋的內核。
他徹底說不出話了，只是張著嘴，徒勞地喘息。
「好了，賬算完了。」我收起手機。「禮物差價18685.15元，情緒勞動價值總計25800元，加起來一共是44485.15元。」
「看在我們相愛一場的份上，零我給你抹了。」
「你還欠我四萬四千四百八十五塊。」
「當然，我沒打算讓你還。」
「我嫌髒。」
我轉身，準備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別走！」周言從背後一把抱住我，力氣大得嚇人。
「薇薇，別走，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改，我以後全都改！」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能沒有你，我真的愛你！」
「愛？」我冷笑著，用力掙脫他的懷抱。「你的愛太貴了，我消費不起。」
「哦，不對，是太廉價了，廉價到只值9塊9。」
「周言，我們分手吧。」
「不，我不分！」他像個孩子一樣耍賴，堵在我面前。「我不同意！」
「這件事不需要你同意，這是我的決定。」
我拿出手機，點開我們的轉賬記錄，找到了最後一筆。
是他轉給我的一半房租。
我給他轉回了13.5元。
「這是什麼？」他茫然地問。
「上個月的水電費，你多付了13塊5，現在還給你。」
「從此以後，我們兩清了。」
說完，我繞過他，也不回地走向電梯。
身後傳來他歇斯底里的叫喊，還有瓷器摔碎的聲音。
我沒有回。
走出日料店，外面的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
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上了我最喜歡的那家法餐廳的名字。
坐在車上，我拉黑了周言所有的聯繫方式。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他兄弟發來的短信。
「嫂子，周言喝多了，在發酒瘋，你快回來看看吧。」
我回了兩個字：「關我屁事。」
然後，也拉黑了。
法餐廳裡，悠揚的鋼琴聲流淌。
我為自己點了最貴的套餐，開了一瓶上好的紅酒。
前菜是鵝肝，主菜是惠靈頓牛排，甜品是熔岩巧克力蛋糕。
每一口，都是自由的味道。
再也不用在點餐前，先打開計算器，看看這頓飯的價格除以二後，會不會讓他皺眉。
再也不用為了一點點溫情，就忍受無窮無盡的算計。
這頓飯花了我兩千多。
但我覺得，太值了。
這是我為自己過去三年的愚蠢，舉辦的盛大葬禮。
也是為我嶄新的人生，奏響的華麗序曲。
賬算清了，人就輕鬆了。
我舉起酒杯，對著窗外的璀璨夜景，敬了自己一杯。
再見，周言。
再見，我那被AA制綁架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