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又有何用?我,王阳明,志在成为那超凡入圣的贤达之人。有人笑我狂妄,质疑若人人皆可成圣,那圣贤之道岂不太廉价?人跪伏久了,竟不敢相信自己本可傲然站立。

有人斥责我空谈,在这乱世之中,讲良心又有何用?然而,我深知,若人心溃烂,即便拥有千军万马,也不过是遭遇更多的抵御。

你们瞧那龙场,我被放逐至此的死地。苗人送来的石棺,就那样横在眼前,这并非什么隐喻,而是实实在在的归宿。浮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京师赵玉的鞭痕还在背上发烫,刘景的狞笑还在耳边刮擦,可这一切,都不及此刻,不及这口空棺,照见我内心的虚无。
“格物,格物”,诸子口中的天理究竟在何处?当年,我枯坐庭前,对着竹子,耗费七日,直至呕血染街,也未亏欠天道半分。今日,隔着棺木,隔着帐笠,隔着尘世种种,莫非真要等到生死混淆,才能得见那礼仪?我读破万卷圣贤书,书中道理刻进骨髓,可当身处这绝境,饥寒交迫,百病缠身,死亡触手可及时,那些“存天理,灭人欲”的金科玉律,为何暖不了我一根指头,救不了我半分性命?

我的心,痛着、惧着,却又濒死般站立着,求生的狂念,难道不是最真切的天理吗?身处这冰冷的囚牢,我未死去,这并非虚妄,而是此心的洞察。我渴望生存,这并非私欲,而是此心的跃动。苗人送粮,我感其善良,这并非虚情假意,而是此心的共鸣。天地万物之理,不在竹子上,不在关隘中,也不在那堆积如山的古籍里,就在我此刻怦然跳动的心上,就在这求着、感着的鲜活泼辣的知觉里。
宇宙虽广袤无垠,终究不出这一心。格物,岂是向外穷究琐事,而是向内明悟本心,擦亮这颗蒙尘的心境。天理不在云霄之上,它本自具足,在我心中,如日月经天。见到父亲,孝顺之情油然而生,这是心体自然的生发;看到幼童跌倒,心中如刀绞般疼痛,这并非思考所得,而是良知当下的涌现。后来之人,莫再向外求索那虚妄的天理,它就在你此刻的心上做功夫。
当怒火涌上心头,欲拍案而起时,停一停,莫急着责骂那撞翻你菜篮的小贩。审视你心中这团怒火,它因何而起?是菜篮被撞,还是你忧心归家太迟,亦或是昨日玉器未售出?觉知它,如同觉知龙场那刺骨的寒风,这怒本身正是你心体此刻最真实的反应,是天理在你心上的显影。看清这怒的根源,那脱口而出的恶语,自然就消了大半。此时再开口,或许一句“小心些”,便足以胜过多少无谓的争端。
当惰性缠绕,提不起精神做事时,警醒起来,莫再空叹“明日复明日”。审视你心中这倦惰之念,它是身体的疲惫,是畏难的情绪,还是对结果的恐惧?直面它,如同我直面那口石棺,承认它,感受它在你心中的重量,良知自会涌现。那该做的事、该尽的责、该行的孝,是否就在眼前?知倦怠便是行的开始,知当为而不为,即是良知被蒙尘。此刻起身倒杯水,摊开纸笔,迈出第一步,哪怕微小如蚁行,亦是行,这是在破开这倦惰的迷雾,是让心中的知,立刻显现为行。知一分,行便真一分。
当利刃逼近脖颈,刹那间心惊时,莫要算计利害得失。那瞬间心如刀绞的感受,便是你良知最纯粹、最本然的发动,是天地间最真的天理。相信它,如同相信我心对这世界的感知,此一念发动处便是行。冲过去拉住他,哪怕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这便是知行合一最鲜活的模样。若此时还要思量,我救了他会不会被讹诈,旁边有没有人看见,那便是私欲遮蔽了本心的光明,良知便被埋没了。
当与人争执,各执一词时,请莫急于争个我对你错。先审视你心中那争胜之欲,你是要明理,还是要压服对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还是真心求道?反观其心,如同我在绝境中反观那濒死的恐惧与求生的渴望。扪心自问,我所说所做是否符合我内心本质的天理?若只为争胜所言,那心已偏离良知。若能澄静此心,放下执着,或许更能看清对方言语中的道理,或许便能更平和地表达,言行自然趋向中正平和。
圣贤之道,不在云端缥缈处,就在妇人哺育幼儿的慈爱里,就在农夫春耕秋收的辛劳中,就在你每日面对琐碎、烦恼、喜悦、抉择的每一个当下。擦亮你的心,时时觉知此心的悦动,它的喜怒哀惧,它的好恶是非,这便是格物。在世上磨炼,在难处修炼,遇到困境莫逃避,如同我隔着帐笠直面流放之苦。在应对困境的过程中,磨砺你的判断,坚定你的行动。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知行本是一体。唯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轻其理,莫向外求,莫再叹息生不逢时,埋怨上司,愧恨同事。你的焦虑、你的烦恼,根源不在外界境遇,而在心头的理乱了。心若不安,黄金屋亦是牢笼;心若澄明,陋室小巷亦有清风。时光依旧流转,却不再是困扰我的荆棘,它成了我的菩提座,我的明镜台。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今日我以直谏明志,后来者,可愿一同执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