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韵脚字读音探究与再议
我们来“再议”一下古诗词韵脚字的读音问题。这是一个非常有趣且复杂的话题,因为它涉及到语言的历史演变、语音的系统性以及诗歌创作的艺术性。
古诗词的押韵,主要是基于"平水韵"(或其前身《切韵》)以及一些地方方言的语音系统。现代汉语的普通话读音与古代语音有很大差异,这就导致了我们在读古诗词时,常常会遇到韵脚字在现代读音中并不押韵的情况。
"再议的核心要点:"
1. "韵书的权威性:"
古代诗人写诗时依据的是当时的"韵书",最权威的是"《平水韵》"(分上平、下平、上声、去声、入声五韵部)。同一韵部的字在《平水韵》中是"同音或近似同音"的,可以押韵。
例如,《平水韵》上平声“东”韵包含了“东、冬、董、冻、动、洞、栋、懂、讽、丛、松、钟、终、衷、中、忠、崇、充、崇、丛、踪”等字。诗人选用韵脚字时,必须从同一韵部的字中挑选。
2. "古今语音演变:"
现代汉语(普通话)的音系与《平水韵》时代(
相关内容:
作者:傅惠钧(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关于古诗词朗读时韵脚字的读音问题,一直以来常有争议和讨论。比如,杜牧《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句,“斜”是读为xiá还是xié;贺知章《回乡偶书》“乡音无改鬓毛衰”句,“衰”是读为shuāi还是cuī。对此,专家们有不同看法。有的主张使用今音,如唐作藩等认为,古今语音是发展变化的,“斜”不必改读为xiá,应按今天的普通话规范读音来读。但也有一些专家坚持变读古音的主张,他们认为,吟诵古诗时押韵处不变读破坏了声律。笔者认为,语文教学中古诗词因语音演变引起的不合辙的字当按今音来读,随意改变字音迁就朗读,不是维护传统,而是把传统庸俗化了。
古诗词韵脚的变读由来已久。早在南北朝时期,因语音变化,《诗经》之韵多已不谐。学者们为读出韵来,便临时改变读音,称为“叶韵”。此风为后人沿袭,至宋时大盛。到了明及以后,以陈第为代表的学者以历史语言观来看待语音变化,反对叶韵之法,此法便渐渐式微。今之所谓读古音,实际上是重捡为古人证明了的不甚科学的方法。
以《山行》的韵脚“家”“花”来看,中古属“六麻”韵,因此,很多人通过简单类推认为这儿的“斜”应读作xiá。事实上,汉语语音的变化,不仅发生在韵母上,也发生在声母和声调上。既然古今汉语的声韵调都可能发生变化,那么,确定“斜”的古代读音就应该把声韵调作综合考虑。《广韵》中“斜”的读音是“似嗟切”,“斜”不是读xiá,而是近于siá(s读浊音),和现代上海话“斜”字的读音一样。可见,把“斜”读作xiá,既不符合古音,又不符合今声,有弄巧成拙之嫌。
语音是历时的、发展的,古音和今音的概念具有历时性。就当代说,古音的概念,既包括中古音,也包含上古音甚至近古音。中古的诗,比如《山行》《回乡偶书》,依据中古的韵来读,那么,上古的诗,比如《诗经》,是否也须按上古的韵来读呢?就《诗经·国风·桃夭》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一章而言,“华”与“家”今天读来仍押韵。但我们读《诗经·国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时,就为难了,因为上古时,“华、家、瓜、琚”同属鱼部,但“琚”今读jū。是否也要改读?如要变读,怎么变?能保持同一性吗?这实在是自找麻烦。
中古以来,诗歌押韵很讲究声调。《广韵》的系统实际上以“四声为纲,韵目为纬”,可见声调在韵部中的地位。尽管音韵学上有“举平以赅上、去”之说,但在诗人押韵时通常严格区分四声,同样存在怎么读的问题。如柳宗元《江雪》押的是入声“薛”韵,韵脚是否也要读入声呢?这很难做到。
读一首诗,不合韵辙的字改读古音,韵脚似乎是和谐了,但整首诗是普通话规范读音,杂以一两个古音,从某种角度看是制造了新的语音不谐。比如《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韵脚“野”读作yǎ,的确与前句之“下”可以相押,但当读到“野茫茫”时,仍读作yě,便有不谐甚至怪异之感。这在读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末几句时尤为强烈,因为两个“斜”相连使用,一个在韵脚,一个在下句句首: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这是改读古音带来的问题。
中小学古诗词教学旨在让学生熟习、领悟古诗词作品的内容和艺术,当在积累、感悟和运用上着力。若要按诗取音,增加许多在语音系统中本不存在的多音字,实在是给师生平添烦难。王力先生曾说过:“今天我们当然不可能(也不必要)按照古音去读古人的诗。”古诗词教学中,对于因语音演变引起的不合辙的字不应改读所谓古音,还是按普通话的读音来读为好。教学中可跟学生交代,在作者写作的时代诗句是押韵的,今天读起来不押韵是语音发生了变化。学生若对此感兴趣,日后可以学习一些专门知识,如汉语音韵学、汉语语音发展史等。当然,我们不反对在一些特殊场合,比如在古诗文吟诵活动和一些文艺形式中使用古音。
《光明日报》(2025年04月20日 05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