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北人的屋檐下,猫并不只是一种四脚的动物罢了,真的不是。随手拎一句方言,老街巷里人说“郎猫”时表情郑重——你说这像不像在喊自家哪个宝贝儿郎?母猫叫“女猫”,比起“母狗”“雌牛”那类冷冰冰的叫法,平添三分亲。你要问凭什么猫享这待遇,不是别的,真有讲究!

猫辈在晋西北,不追风不逐月,却能爬梁上,瞅着粮囤边的动静。砖土的窑洞、粮仓的边沿,哪里有谷子,哪里就得有猫守着。秋后一窝老鼠,沒猫怎么办呐?耗子咬空家底,收成全毁!所以呢,猫成了护院粮仓的“正经神灵”。
有趣的是方言里的称呼。牛、马、狗、驴、公母分得利落,一听就是牲畜——“儿马”“犍牛”“叫驴”之类,随口带点工具性,好像谁家没了都能补上。猫却不同,叫郎猫、女猫,活生生地给猫加了层“人味儿”,你说奇怪不?还真不奇怪,和晋西北这地方的生活节奏合得来。

“郎”这字,听着有古意——“儿郎”“郎君”“新郎”,全是对家中男子的赞美、盼望和宠爱,那意思藏藏掖掖地放在了猫身上。女猫,“女儿”,柔软、贴心,谁敢把猫看作寻常物件?大户人家的猫劲头十足,一趟下来,谷仓就稳妥了。
记者写过,晋西北不少村子那谷仓没个猫简直活不下去。谁家郎猫要是突然跑丢,全村都得帮着找。这倒让我想起小时候见着的老汉,猫丢了,一连瘦了二斤,好像伤了半辈子的心。有谁家牛没了,会心碎?可能不会,你说是不是?

猫还有个别名,唤作“狼猫”。讲起来更有意思。春天一到,公猫就鬼哭狼嚎地叫,声儿不绝于耳,本地人说,像狼嚎,半夜三更的挺吓人。有些小孩子真的怕哭了。但偏偏这怪声让公猫也沾了野性,成了“狼猫”,这两字掺着点敬畏,人们打趣也叫得起劲儿。
其实“猫”与“毛(鬼神)”,关系又纠缠着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传说。晋西北人传,荒草地里蹿出个毛鬼神,一副猫模样,仗着通天本事能搬家移物。有一回,集镇西头的小院老赵家丢了两捆麦子,有人夜里见着条影子一闪,眯着眼说八成就是毛鬼神里猫的孽障。反正村里老少都不敢招惹,真怕沾了邪气。

时间久了,故事越说越玄,毛鬼神口口相传成仙,不再是单纯的老鼠杀手。猫的地位无形拔高了,不敬点都不敢。小孩要欺负猫,大人要劝,说它会报仇。反正文化就是这样——边讲边信,信着又添点料。日子久了,猫就有了仙气,有了人格,那份尊敬和宠爱,端的不是虚虚道道的事儿。
而且这猫啊,真跟人处得来。它瞅着粮囤安静,小尾巴在主人的手下转来转去。黄土台地上,天气干燥,夏天闷热,冬天冷得掉牙,猫会轻轻蹭到土炕边,眯着眼一声不响。喜欢人的时候不声张,不喜欢的时候也能溜得远远。可是只要老鼠脚步一动,郎猫就神了,动作快得跟打了鸡血一样。

晋西北老农的猫不是稀罕玩意,却是过日子的底气。现在有些资料显示,方言称呼的变化多是日常实用信息带来的。晋西北人念猫为“郎猫”“女猫”,有点像咱们叫孩子乳名。还真不是所有畜生都能配得上的待遇。这种命名法没啥大理论,就是因为猫值得。或者说,当地人就觉得舒坦,至于为什么,真说不明白。
反过来看,其它动物可就没这么多身外之名了。羊是“骚胡”、驴是“叫驴”,过年杀了吃肉也没人心疼。可猫要是有点不舒服,主妇都能急上半夜。有人说,这不公平,凭啥就猫地位高?你要是真问,没人正经答,大家反倒会笑你傻。

到了近些年,外地养宠风气慢慢溜进来,不少年轻人养猫是追潮流。可晋西北的郎猫、女猫,身份始终没变。就算外头流行折耳、无毛这类“名贵物种”,本地人心里那种亲密、珍惜,还真不是随便买只猫能替代的。哪怕农村普普通通的土猫,也是一口一声“郎儿”,宠得像闺女。
奇妙的是,有些学者在调研时说,晋西北是农业区,猫扮演的粮仓守护者角色很重要,是生活中不可替代的角色。可去实地问问农户,反倒是“家里不养猫就麻烦,养上猫就心安”。这倒像极了自家亲人的模样,缺了哪都不对劲。你说猫灵不灵,聪不聪明,有时候不是关键,关键是你觉着它重要。对吧?
其实还有细节没说到。老一代人猫要过生日,猫崽出窝得给吃一点油渣子。这些仪式感,说不上科学有啥用,却传递出那种扎根生活的情感温度。你再讲养牛养马,没谁家给牛马过生的,猫就是有这本事,让人心疼。有人可能觉得夸张,但仔细一琢磨,或许真是一份对生活的热爱找了寄托而已。
前头说方言名号跟实际功能挂钩,这个观点现在回想其实并不总成立。再想想,社会变迁带来文化流转,某些称呼只是惯性延续。甚至有时候,你觉得猫被赋予“人格”,不过是农人夜晚守着粮仓时需要一个陪伴罢了。讲到底,赋予猫“郎”“女”的身份,是温柔乡,也许带着点寂寞。
还有一个角度不常被提到。猫其实自带神秘感。从汉唐到明清,晋西北的文书记载里,猫常常出现在守护、警示、预兆等词语后边消失得无影无踪。村巷流传的故事里,总会讲“猫护家,猫驱鬼”,不把猫看作普通牲口,这股神秘又夹杂暖意,真是别的动物难得。
偶有例外,有人家里嫌猫毛多脏,见了猫就撵,半点不稀罕。但等老鼠闹得腌臜了,又悄悄找回猫来送点剩饭。爱与防备之间摇摆,或好或坏,谁也说不清是对是错。这种事没谁讲道理就能拎得清楚的,各家有各家的版本。
甚至“狼猫”“毛鬼神”的传说会让有些外村人忌讳,与其说怕,不如说尊敬。而事实是,家家户户猫狗相处得极好,郎猫夜里巡岗,女猫白天眯觉。有一次,粮食受了潮,只有猫察觉得早,主妇连忙收拾,少亏了不少。可要说猫什么都能干,未免太夸张,有时候猫也就那么回事。
晋西北,这地方阳光透进窑洞,土炕余温暖身,猫缩成一团,偶尔睁开眼睛。活着并不复杂,生活自然有它的规矩,但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和脆弱。方言一句里藏着的敬重,不见得如表面流露,更像石头缝里一株长着的小草,偶尔长高,也偶尔折断。今天这里,城市宠物泛滥,晋西北的郎猫女猫依然稳当守着本乡本土。
这样说来,猫终究柔进了晋西北人家的时光里——无论是粮仓的守夜者,还是温情的陪伴者。叫“郎猫”“女猫”,是信任,也是偏爱,更没那么多刻意。
这地儿的老猫没有皇族血统,倒有种不动声色的分量。就像猫自己,永远自由得不像话,却又在人最需要的时候,静静蹲在那儿,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