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汉平原的风,吹得人心里发暖
从虹桥机场起飞时,云层像堆叠的棉絮,飞机钻进去又钻出来,落地武汉天河机场时,雨丝正斜斜地飘。朋友开车来接,说去仙桃还得一个多小时,车窗外的景象渐渐从高楼变成稻田,水泥地退成泥土路,远处的电线杆上落着几只白鹭,翅膀收得齐齐整整,像墨画上点染的白。

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习惯了地铁里脚步匆匆的人群,习惯了便利店热包子的蒸汽味,也习惯了人和人之间那层客气的距离。可车子一进仙桃城区,就觉得哪儿都不一样了。街边的梧桐树长得疯,枝叶在路中央交缠,阳光只能漏下碎金子似的光斑。路口有卖莲蓬的老人,竹筐里的莲蓬绿得发亮,见我们停车,颤巍巍递过来两个,说:“刚从湖里捞的,尝尝鲜。”那语气不像做生意,倒像是招呼自家晚辈。

二、过早摊前的烟火气,藏着仙桃人的实在
在上海,“过早”是买个饭团或豆浆边走边吃,在仙桃,过早是件需要坐下来慢慢琢磨的事。第二天清晨,朋友带我去巷子里的一家糊汤粉摊,摊子支在老槐树下,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围裙上沾着面粉,见我端着碗犹豫,直接问:“上海来的吧?要加油条还是猪油饼?”不等我,就往碗里掰了半根刚炸好的油条,“他们外地人第一次吃,都好这口脆的。”

旁边桌有个穿蓝布褂的大爷,看我笨拙地用筷子拌粉,笑着说:“姑娘,糊汤粉要勺着吃,勺底的胡椒和虾米才够味。”说着就把自己桌上的小瓷勺递过来,那勺子柄上还缺了个口。我接过勺,才发现碗底真沉了不少虾米和碎花生,汤头熬得像浆糊,裹着米粉滑进喉咙,暖烘烘的直抵胃里。
后来又去吃沔阳三蒸,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馆子里,老板看我们点了粉蒸肉、蒸藕和蒸鱼,连连摆手:“够了够了,你们两个人吃不完。”等菜端上来,瓷盆堆得像小山,粉蒸肉的油花浸着荷叶香,蒸藕里塞了糯米,甜丝丝的。老板路过时又添了碟凉拌黄瓜,说:“看你们吃得急,解解腻。”这在上海的餐馆里,是断不会有的光景,那里的服务员大多彬彬有礼,却总隔着一层说不清的生分。

三、街巷里的慢时光,人跟人之间没那么多讲究
仙桃的街道不像上海那样规整,七拐八绕的小巷里藏着不少惊喜。有天下午我独自晃悠,在一条叫“钱沟路”的巷子里,看见几个老人围坐在竹椅上打麻将,旁边的矮凳上放着搪瓷缸,里面泡着浓茶。其中一个大爷见我站着看,竟抬头问:“姑娘,会打不?三缺一,你来凑个手?”我连忙摆手说不会,他哈哈笑起来:“不会看也行,这牌打得比电视剧还热闹。”

又走到一个卖竹编的摊子前,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婆婆,编着竹篮,手指粗糙却灵活。我蹲下来看,她也不招呼,只问:“是来旅游的吧?仙桃没啥好看的,就是人多。”我说:“这里挺有意思的,不像上海那么挤。”她停下手里的活,说:“挤好啊,挤了才有烟火气,不过我们这儿人闲不住,就算坐着打麻将,心里也念着地里的活儿。”

路过一家修鞋铺,铺子门口坐着个中年男人,正给一个老太太修皮鞋。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这鞋跟断了好几天了,一直没空拿来,你给修结实点,我还得穿去接孙子。”男人头也不抬:“晓得晓得,你这鞋跟得换个新的,旧的补不住。”说完从工具箱里翻出个鞋跟,用锤子敲得当当响。老太太坐在旁边唠家常,说儿子在武汉工作,孙女上幼儿园,男人偶尔应和两句,手里的活儿没停。这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弄堂里修棕绷的师傅,人和人之间的交往,简单得像家门口的石板路,踩上去实实在在。

四、湖荡边的性情,像沔阳花鼓戏一样敞亮
仙桃人爱唱戏,尤其是沔阳花鼓戏。有天晚上朋友带我去排湖边上的戏台,台下坐满了人,老人摇着蒲扇,小孩蹲在地上玩石子,台上的演员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唱得嗓子亮堂。有一段是讲夫妻吵架的戏,台下的观众跟着哄笑,有个大妈还对着台上喊:“妹子,莫怄气,男人都那样!”台上的演员也不恼,朝她挤挤眼睛,引得笑声更大了。

散场后,我跟一个看戏的大叔聊起来,他说:“我们仙桃人就这样,有啥说啥,不藏着掖着。你看这戏里唱的,都是家长里短,可唱出来就痛快。”他指着远处的湖水,“你看那排湖,看着平静,底下可有劲儿了,我们人也一样,看着温和,心里都有股韧劲儿。”
想起在仙桃的那几天,遇到的人都这样,说话直爽,做事利落,热情来得自然,不像上海人那样先掂量三分。在超市买东西,收银员见我拎着大袋小袋,直接递给我一个厚塑料袋,说:“这个结实,送你了。”在公交站等车,有个大姐看我盯着站牌发呆,主动告诉我哪路车到景区,还说:“上车跟司机说一声,他会喊你下车,免得坐过站。”

五、离开时,心里像装了块沔阳麻糖
要离开仙桃的那天早上,朋友带我去买沔阳麻糖。作坊里的师傅正在熬糖,麦芽糖的香气飘满整条街。师傅拿了块刚切好的麻糖递给我,糖块上沾着芝麻,咬一口,又脆又甜,却不腻人。朋友说:“我们仙桃人就像这麻糖,看着普通,吃起来实在,心里头是暖的。”

坐在回武汉的车上,看着窗外的稻田和湖泊渐渐远去,“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仙桃人不一样的地方,或许就在于他们把日子过得像江汉平原的土地一样,厚实、舒展,人和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精致的客套,却有着最朴素的热络。
在上海,我们习惯了用“距离”和“分寸”保护自己,活得像高楼里的玻璃幕墙,透亮却冰冷。可在仙桃,我看到的是另一种活法:把热情揉进过早的糊汤粉里,把实在编进竹篮的经纬里,把性情唱进花鼓戏的腔调里。这种不一样,不是好坏之分,而是一种久违的、让人心头发暖的生活质感。

车子驶进武汉市区,高楼再次林立,地铁口的人群依旧步履匆匆。我摸了摸包里的沔阳麻糖,那甜味似乎还留在舌尖,也留在了心里——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人跟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像屋檐下的燕子,一开口,就是暖烘烘的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