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犸，最匪夷所思的野味
北京下雪了，我们真心期待这大雪能把病毒都冻死，不过猛犸说了——这不行，一万多年了，好像都冻不死，还是烫一下靠谱。
要说我国若干吃货对于野味的执念，有的时候会达到令人恐怖的地步。比如明代著名的美食宣化黄鼠，实际上就是蒙古旱獭，也就是土拨鼠，这个又叫做“仳离”的小东西，在那个时代曾经是宫廷的美味。然而如在同一时代的欧洲，它却是黑死病的传播者，简直是死神的象征。
不过要说吃野味吃得最恐怖的，大概还不是我们中国人。在拙作《中国厨子》里，我曾经写过苏联厨师和中国厨师打赌的故事，里面来自俄罗斯的厨师马林诺夫讲过，尽管中国食材五花八门，但俄罗斯人曾经吃过一种中国人也没有品尝过的野味，那就是猛犸象肉饼。
▲ 自从在《冰河时代》里被大家认识，猛犸这种动物就不再是古生物学家的专利了
▲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在寒冷的北极地区曾经生活过一种长毛象，就是猛犸
猛犸曾伴随人类走进新石器时代。在1899年，还有活跃在西伯利亚的猎人向政府报告，说有一次他们出门发现在经常走的道路上出现了几个巨大的草堆，而这些草堆见到他们竟然活动起来，原来是几头巨大的长毛象。沙皇政府得到这个消息后，派出了专门的考察队进行寻找，但最终一无所获。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大部分猛犸在一万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而最后的猛犸主要集中在两个点上，一个是美国阿拉斯加靠近白令海的圣保罗岛上，一个是北冰洋之中俄罗斯的弗兰格尔岛上。最终在这两个地方幸存下来的猛犸也在大约公元前1600年，也就是埃及金字塔修成后一千年左右彻底灭绝。
▲ 猛犸早已经绝种了，既然如此，俄罗斯人怎么可能吃过这种史前动物呢？
老萨所说的并不是谣传。早期科普读物《少年百科全书》中，有《生命进行曲》一册。在这部书中曾经讲过，1900年有一个猎人在西伯利亚的贝勒索夫卡河（Berezovka River）边发现了一处坍塌的悬崖，在坍塌处的冻土层中，他看到有一个巨大的冰块，冰块里面藏着一头两眼炯炯有神的怪兽。这个猎人胆子很大，凑近之后才发现竟然是一头巨大的猛犸。只是当时他单枪匹马面对这么大的一个动物，也做不了什么。
▲ 北极冻土中曾多次发现猛犸遗骸
到了第二年，当他带着一些同村的猎户再次来到这里，发现这头猛犸的背部由于冰块融化，已经被乌鸦、狐狸等当地动物吃掉一部分，但是整个身体还是比较完好的。这些猎人们并不知道这是一万多年前被冻在冰块里的古兽，于是锯的锯砍的砍，带走了大批的猛犸肉。
回到村子里，他们把这些带回来的肉做成了食品，煎了一部分，烤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剁碎了制成肉饼。只是那个味道没有人爱吃，总觉得有一股怪味。倒是拉雪橇的狗并不拒绝。
▲ 近年在俄罗斯发现的猛犸遗体
在吃了这些肉之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得了一场怪病，很多人因此进入垂危状态。在紧急情况下，他们不得不向外界求救。这样人们才发现他们原来吃掉了已经绝灭的猛犸，这大概可以算是对俄罗斯人吃过这种奇特野味的一个注脚吧。
▲ 贝勒索夫卡猛犸，经过复原（头顶部都被吃掉了，不得不修复），仍然是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猛犸遗体
实际上还有其他的记录，显示有人吃过这种绝灭的动物。1792年一支法国探险队，向北极前进的路上断了粮。他们就是靠吃埋在西伯利亚冻土丛中的大象尸体而幸存下来的。不过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猛犸，猛犸是在1799年才被定名的。
而1951年，世界探险协会举行第47届年会，招待世界各国的探险家开会，也曾拿出所谓的猛犸肉饼，来招待这些学者，每盘售价375美元。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是纯粹的不可再生资源，而且猛犸的肉肯定比猛犸的象牙更加珍贵。
▲ 探险协会年会的菜单上标着猛犸肉
今天，很多人期待着猛犸可以得到复活（不排除是为了当作野味来吃），但这很可能是一个危险之举。
在1900年食用猛犸肉的事件发生之后，其中一个细节越来越被人们所注意，那就是为什么当地人在食用猛犸向后会发生疾病？以今天疫病学的观点来看，很有可能是猛犸的体内含有数万年前的致病病原体，特别是病毒。
这些病毒被冰雪封存万年，也没能被冻死——这不奇怪，实验室的病毒据说都是冷冻封存的。现代人类对它们几乎没有适应能力和抵抗力，这样一来，通过接触造成当地猎人中当地村民中发生病毒性疾病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而俄罗斯科学院的科学家们也的确在获得的猛犸遗体标本中找到了一些今天已经在地球上见不到的病毒。尽管它们不一定能够造成很大的危害（不是每种病毒都会造成大规模瘟疫）。但是，可以想见复活猛犸，乃至复活恐龙这样的尝试背后,对于卫生安全有着怎样的挑战，而病毒很可能与猛犸这种动物有着更沉重的交集。
▲ 残存猛犸象遗体的脚掌，异常耐寒
猛犸的绝灭其实是一个相对突然的事件。
在漫长的冰期，猛犸进化成了非常适应寒冷天气的动物，它们的尾巴变得很小，耳朵也同样变得很小，同时有着厚厚的皮毛，脚上也有橡胶质的肉垫，这一切都使其非常适应寒带草原的生活。由于冰期是多次发生的，也就是说冰河时代是一个反复出现的过程，而且北极有些地方始终寒冷，有着猛犸象生存的空间。所以熬过了多次冰期的猛犸，却在人类文明到来之时最终消失，其原因自然吸引我们去探索。
▲ 原始人岩画中的猛犸
在人类狩猎、气候变迁等传统观点之外，俄罗斯托姆斯克大学古生物学家列什钦斯基博士等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那就是猛犸的绝灭，很可能是与病毒有关的。在最后一批猛犸，也就是弗兰格尔岛上最终灭绝的那一批猛犸遗骨上，人们发现了若干病毒侵袭的痕迹。
▲ 弗兰格尔岛位置
对其DNA进行测试时，也发现了很可能由于病毒影响造成的基因突变，这一切可能是猛犸绝灭的原因之一。
▲ 圣保罗岛位置
而与之呼应，美国科学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白令海圣保罗岛上的猛犸，也就是美洲最后的猛犸，在绝灭时也出现了一些病毒影响的迹象。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人员从它们的遗骨中分离出了类似狂犬病毒侵袭的迹象。
▲ 猛犸的遗骨
于是一个被称为“病毒灭绝论”的理论，开始在古生物学界流传开来。这个理论的主要思想是人类迁徙携带的病毒在冰川期灭亡了大量动物。
在人类进入旧石器时代之后，地球上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动物绝灭事件，这个发生在冰川时代的绝灭事件，与三叠系的大量动物绝灭以及恐龙的消失，堪称地球发展史上三次地球生物的绝灭高潮。它造成了包括猛犸、披毛犀，澳洲的袋狮，美洲的大懒兽乃至剑齿虎等动物灭绝的惨剧。
▲ 澳洲袋狮
▲ 美洲大懒兽
俄罗斯古生物学家巴甫洛夫认为，究其原因，这次动物的大量灭绝，固然与气候变迁有关，但另一个重大的因素，则可能是人类迁徙导致的病毒性疾病。
病毒传染的疾病，有两大特点：
第一是其脆弱性，也就是病毒自己不会飘洋过海，也不可能借助风力、水流等自然介质传播；
第二则是灾难性，病毒性疾病难以治疗，直到中招者形成抗体才能对抗它。
人类迁徙使病毒性疾病产生了一个向全球传播的机会。
尽管在人类之前，候鸟和角马等动物，也出于追求合适的繁衍环境以及水源等要进行一定范围的迁徙，但它们的迁徙是由于原居住地气候发生变化，使其逐渐形成在两点之间进行钟摆式运动的习性，因此两地的动物与它们是结伴进化的。
而人类的大规模迁徙则是主动的，可以跨越高山流水等自然障碍，去寻求新的生活空间。与人类同行的还有狗马鸡等家禽、家畜。
于是，一个自然界从来没有的事情发生了——人类会把病毒从一个地点带到下一个地点，而当地的动物。对于这种陌生的病毒毫无抵抗能力，很容易造成大面积的病毒扩散，乃至导致这些动物发病绝灭。
▲ 也许，猛犸就是这样中招的
病毒与细菌不同，它的传播范围较小，难以在离开宿主的情况下长期生存，包括我们现在面临的一些病毒疾病，也通常是要通过飞沫或接触才能传染。这就注定了如果没有一个迁徙的种群，它就不大可能迅速的到达遥远的某个环境——而人类恰好充当了这个中间媒介。当人类征服各大洲的时候，也同时把异地的病毒带到了新的空间。
于是与人类有所接触的各种动物，因感染病毒而造成灭绝，便成为一种合理的逻辑了。
这一推论在诸如猎豹等动物身上也有体现。今天的猎豹看起来都像克隆动物，其原因据推测便是在大约一万年前，从美洲到亚洲的猎豹，都由于某种很可能是病毒性的特殊疾病而大量死亡，最终绝灭，只有非洲有一窝同胞猎豹，因为体内正好生成了抗体而得以幸存，并成为今天几乎所有猎豹的祖先，它们的基因还来不及出现新的分化，因此导致今日所有猎豹的形象都如此相似。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北极熊的身上。尽管这一切至今只是一个假说，但如果联系人类在近代史以来的命运，我们便忍不住对它多所侧目。
要知道包括艾滋病等病毒疾病的传播，在近年来愈演愈烈的背后，似乎也与人类日益频繁的异地交流——包括在现代化交通手段的帮助下，迅速实现两个完全不同环境中人类或动物的接触相关。这可比原始人迁徙，把病毒带给猛犸的传播途径可靠便利多了。
什么新鲜吃什么，什么怪异吃什么，本身便是在制造和新型病毒接触的机会，也许从猛犸的命运，我们可以参谋出一点人类对抗病毒的灵感？
最后说一个略有点让人发窘的事实。
前面提到世界探险协会古生物学家曾经请同行吃过所谓的猛犸肉，为何加了“所谓”二字？这是因为当时赴宴的科学家中，有一位异常好奇者没舍得把盘中的猛犸肉吃掉，去把它偷偷的带回来，变成了标本。今天当人们用基因技术重新检查这一点点猛犸肉的时候，却惊异地发现它的DNA和猛犸象实在相去甚远，却与绿海龟的完全相同。
看来当时的俄罗斯人也的确跟同行朋友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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