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刘丽
我和弟弟上小学的时候,姥姥为了继续照顾我们,跟着我们去了父母工作的城市生活。直到她去世,她都一直没有回过老家,这是她生前的遗憾,而那年我已经上大一。
姥姥去世后,她的骨灰被运回了老家,跟姥爷合葬在一起,算是落叶归根,只是这人世间的繁华嘈杂再也与她无关。
我也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尤其老家那所承载了我童年记忆的老房子被同村的一个远房亲戚霸占后,更是没有了回去的理由。那所老房子是姥姥姥爷年轻时燕子衔食般一点点儿建起来的,也是妈妈长大的地方,她自然想去找亲戚理论一番,但是被姥姥拦下了。
我知道没人比姥姥更心疼这所房子,那是她大半生的印记所在,但我也能理解姥姥这样的做法。房子已经被拆了重建,不再是原来的房子,再去理论毫无意义,毕竟那点儿补偿款压根不是我们想要的。
后来听老家的人说,霸占姥姥房子的那个亲戚过得并不如意,妻死子不孝。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报应,但我觉得人活一世,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挣,切不可惦记别人的。
这些年在外读书工作,忙忙碌碌的生活里很少想起老家,本以为很多东西会被淡忘,其实不然。偶尔静下心来,一旦想起老家,村里的点点滴滴就像放电影般在脑海闪过。
我不止一次想象自己站在村子的入口,沿着小路一直走到村里。小路的两旁一边是打谷场,一边是我只上了一年的小学。学校后面零零星星有几座老坟,我们放学后常常去那里玩,甚至有同学爬到坟上去玩,可能太小不懂得害怕,亦或是那些坟的确太老了,老的没有了坟的神秘感。小路的尽头是村里当年风光无限的首富,村里的第一台电视机就诞生于此。他家后面是条河,河上有座小桥,走过小桥往左一拐再往右又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右边有几户人家,依次是志强,红霞,博兴,江涛,上海他们家。以前村里人起名挺有意思,好多是地名,不出村就可以看到许多个“大城市”。上海家的对面就是我姥姥家了,它是小路左边唯一的一户人家。
我的童年就是在以姥姥家为中心,方圆不出二里地的地方活动,但那是我长大以来觉得最开心的地方。
姥姥家的院子很大,三间大北屋,从东往西依次是:厨房兼杂物间、主屋、次屋。姥爷卧床不起的时候一直住在最西头的次屋,那个时候爸爸还在东北工作,我和弟弟还有妈妈一直跟姥姥住在中间的主屋。姥爷去世后,次屋就成了爸爸妈妈住的房间。
偌大的院子里有两棵枣树,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很大了,一个人都抱不过来。这两棵枣树上结的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枣,又脆又甜,一下雨就被会被甜到炸裂。
这种枣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太容易保存,但做成醉枣可以存放一个冬天,只是不能用杆子打,有破损的枣做醉枣也是放不住的。所以每年枣子成熟的时候,我妈都会爬树上去一颗一颗去挑最好的枣子摘,洗净晾干水分装进暖瓶胆里,倒进白酒塞上塞子,最后用泥巴封口彻底隔绝空气。
等冬天没有新鲜水果吃的时候,鲜红的醉枣便是冬天里难得的美味,色泽鲜亮,肉质饱满,咬一口浓浓的酒香。当然这些醉枣我们小孩子是不能多吃的,偶尔吃两颗解解馋即可,主要是寄给远在东北工作的爸爸,以解他思乡思家之苦。
枣树上一直有几根生锈的铁丝,时间久了跟枣树长在了一起,那是姥爷没生病的时候怕耷拉下来的枣树枝伤到我和弟弟绑的。
树底下,姥爷常常用一根小木棍支起笊篱,笊篱下撒一些残损的玉米粒、小麦粒,小木棍的下端拴上一根长长的绳子,这根绳子足够长到最东头的杂物间,绳子的这一头就攥在姥爷手里,傍边是我和弟弟。我们祖孙三人躲在杂物间门框后面,屏住呼吸,一个个伸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来吃食的麻雀。是的,我们在捉麻雀!当麻雀钻进笊篱下吃得忘乎所以时,姥爷突然拉一下手里的绳子,木棍倒了,笊篱扣了下来,一并扣在里面的还有贪食的麻雀。这个时候,我和弟弟就会欢呼着从杂物间里跑出来,姥爷则笑眯眯地跟在我们身后。姥爷小心翼翼地从笊篱底下掏出无路可逃地麻雀,有时候会在麻雀腿上拴根细绳,给我们当玩具玩;有时候会给我们烤麻雀吃,麻雀肉虽少但对于馋嘴的孩子们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
我们的美味还来源于姥姥家的菜园,姥姥家的菜园就在院子的东北角靠近大门的地方,姥爷会在菜园里种上各种蔬菜还有向日葵等。
记得有一年,姥爷照例在菜园里忙着种菜,大概三四岁的我也要跟着凑热闹,姥爷便给了我几颗丝瓜种子让我种着玩,于是我学着姥爷的样子,刨坑、埋种、再盖上。不曾想一场雨过后,我种的丝瓜种竟然都成活发了芽,只是种的歪歪扭扭,东一棵,西一棵。姥爷帮我重新移苗,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并给它们一个个搭了架子。我看着这些亲手种的丝瓜长大开花结果,小小年纪也是满满的成就感。长大后,我热衷于阳台种菜,似乎也是源于小时候这次种菜的鼓励。
姥爷生病后,三寸金莲的姥姥在家照顾我和弟弟,地里的活自然落在了妈妈身上。从小被姥姥姥爷宠大的妈妈对地里的活也是一知半解,不敢进棉花地里捉虫,就拿剪刀剪;不敢进玉米地喷药,只敢在周围转悠,幸亏常常有村里的人帮忙。虽然爸爸的工资会按时寄来,但是在补贴完奶奶那边大家庭后所剩无几,而我和弟弟还有妈妈的户口都迁到到了爸爸工作的城市,家里只有姥姥姥爷的一亩三分地,所以那段时间姥姥家的生活并不宽裕。
有年麦子打完眼看丰收在即,结果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堆在杂物间的麦子来不及晾晒全部发了芽,这可是我们接下来一年的口粮。发了芽的麦子,磨成面粉后看不出两样,但是蒸成馒头就立马不同了,颜色发暗,口感发粘,完全没有小麦的香味,甚至难以下咽。在这种情况下,姥姥姥爷还有妈妈还是想办法省下钱给我和弟弟买来新面粉单独做饭,而他们整整吃了一年这样的馒头。
我和弟弟就在姥姥姥爷的精心呵护下渐渐长大,尽管没有富足的生活,但是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给予了我们最快乐的童年。
姥爷在我5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去世的时候,妈妈才30岁。我妈常常遗憾姥爷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她都快不记得姥爷长什么样子了。我说我还记得,然后煞有其事地如此这般地描述一番。其实我那个时候才5岁,只是姥爷的这个样子无数次在我脑海里重复出现,于是他在我记忆里就成了我口中的样子,我也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的想象还是姥爷真实的模样。我妈在我们眼里无所不能,是我们累了可以依靠的码头,可是我忘了她也曾是姥姥姥爷的宝贝女儿。
姥姥也去世很多年了,她没有等到我给她买好多好吃的蛋糕。因为她年轻时因病掉光了牙齿,小时候我就许诺长大了要给她买好多好多的蛋糕吃。“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一直是我内心深处不愿意触及的痛。
我一直不敢走进那个承载我童年记忆的村落,只是有几次去村外姥姥姥爷的坟地里祭拜过。姥姥姥爷不在了,我回去还能找谁呢?
前年清明节回老家给姥姥姥爷上坟,恰逢阴雨绵绵,彷佛天地间也无法承载人世间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久旱逢甘霖的麦田里,一望无际的绿油油麦苗,散发着久违的熟悉味道。田间地头杂草丛中,偶然发现儿时吃过的谷笛,惊喜万分,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物质匮乏的童年时代,谷笛是我们春天特有的零食之一。我兴致勃勃地把眼前的谷笛一根根都拔了起来,害怕遗漏掉任何一根,却忘了这东西是需要挑选的。等我满怀欣喜吃的时候,却发现大部分谷笛顶端已经冒出了毛茸茸的须儿,老的根本无法入口。幸好还有几根嫩的,吃到嘴里有股儿甜丝丝的青草香,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我彷佛看到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沿着小路蹦蹦哒哒地向我跑来,等看清楚的时候,发现那个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儿时的自己,既熟悉又陌生。
我在这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最爱的姥姥姥爷也长眠于此,我的根就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无论走过多大的城市,走过多远的路,唯有故乡的那条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小路让我觉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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