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我把那张褪了色的结婚证揣在怀里,还觉得像做梦。
村里人说我王建成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说我一个赶猪配种的,竟然娶了镇上最水灵的寡妇李秀莲。
他们不知道,这桩姻缘,是我这辈子最“砸锅”的一笔生意换来的。
那一年,我赶着家里那头名叫“黑旋风”的种公猪,去给秀莲家的母猪配种。
结果,母猪没配上。
我却配上了。
第1章 黑旋风折了戟
我叫王建成,三十出头,没啥大本事,就会一门手艺——养种猪。
我们这行,听着不怎么体面,但在十里八乡,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香饽饽。谁家母猪要下崽,都得求到我门上。我爹传下来的手艺,讲究个“稳、准、狠”,经我手的母猪,一窝至少能下十个崽,个个膘肥体壮。
我爹常说,手艺人的脸,就刻在自个儿的手艺上。活儿干得漂亮,走到哪儿腰杆都挺得直。
我最得意的,是我那头种公猪,“黑旋风”。
那家伙,一身乌黑的鬃毛油光锃亮,四条腿跟铁柱子似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十里八乡的母猪,见了它没有不腿软的。靠着“黑旋风”,我王建成在配种界也算立住了脚跟,人送外号“配种小霸王”。
那天,日头刚从东山头探出个脑袋,我就听见院门被人敲响了。
是邻村的张婶。
“建成啊,快,秀莲家的那头‘大白’发情了,就等你家的‘黑旋风’去救驾呢!”张婶嗓门大,一脸的急切。
李秀莲我听说过。镇上开养殖场那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带着个七八岁的闺女,里里外外一把手,把个不小的养殖场撑得有声有色,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听说她家的母猪都是从外地引进的良种,金贵得很。这活儿要是干砸了,我王建成的招牌可就得蒙尘。
我不敢怠慢,仔细给“黑旋风”刷了身子,喂了最好的精饲料,拍拍它的背,像送大将军出征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秀莲的养殖场在村子东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猪圈的臭味都闻不到。这让我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又高看了一分。
院子里,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褂子的女人正弯腰冲洗地面,身形窈窕,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听到动静,她直起身子转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早就听说李秀莲长得俊,没想到这么俊。瓜子脸,大眼睛,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太阳的白,不像个干粗活的,倒像个城里来的老师。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愁绪和倔强。
“你就是王建成师傅吧?”她开口了,声音清清脆脆的,像山泉水滴在石头上。
我老脸一红,赶紧点头,“是,我就是。猪呢?”
她把我领到猪圈,那头叫“大白”的母猪,确实是个好品种,体格壮硕,一看就是能生养的。
“建成师傅,全靠你了。这头猪是我托人从省城买回来的,第一胎,要是能配好,以后场子的规模就能再上一个台阶。”秀莲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那眼神,看得我心里头发热,拍着胸脯保证:“弟妹你放心,我王建成和我这‘黑旋风’出马,就没失过手。你就等着抱一窝白白胖胖的猪崽子吧!”
话说得太满了。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黑旋风”不负盛名,威风凛凛地完成了任务。
我收了钱,心里美滋滋的,临走时还跟秀莲多聊了几句,告诉她接下来要注意什么,怎么保胎。她听得认真,不住地点头,还给我沏了杯热茶。
那是我第一次喝她泡的茶,茶叶很普通,但水是热的,暖到了心里。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等着一个月后听她报喜。
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个月后,张婶又找上门来,这次脸上没了笑,一脸的为难。
“建成啊,出事了。”
“啥事?”我心里一紧。
“秀莲家那头‘大白’……没配上。兽医站的人今天去看了,说肚子里空空如也。”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不可能!
我王建成的手艺,我“黑旋风”的本事,怎么可能失手?
这比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废物还难受。
我爹传给我的,不仅是手艺,更是脸面。如今,这脸面,算是被我自己亲手给撕了。
我二话没说,抓起工具包,连“黑旋风”都没顾上看一眼,闷着头就往秀莲的养殖场冲。
我得去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这不仅仅是钱的事,这是我王建成的名声,是我吃饭的家伙!
第2章 屋檐下的那碗面
我到秀莲家的时候,天正下着毛毛雨,细得像牛毛,黏在人身上,又湿又冷,跟我的心情一模一样。
院子里静悄悄的。秀莲正蹲在猪圈门口,拿着个小刷子,一遍一遍地刷着食槽,好像要把那上面的铁皮都刷下来一层。
她没哭,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比哭还让人揪心。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心里堵得慌,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拿起另一个食槽也刷了起来。
“弟妹,这事……是我的责任。”我声音有点哑。
“不怪你,建成师傅。兽医说了,配种这事,本来就有个几率。可能……可能就是我运气不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这女人,真是傻得让人心疼。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说骂我,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我把刷子一扔,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运气是运气,手艺是手艺。我王建成既然吃了这碗饭,就得对得起我的招牌。这次没配上,算我的。钱我退你,等下一次发情,我免费再给你配一次,直到配上为止!”
秀莲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
“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跟人订的饲料,钱都交了,就等着这窝猪崽子出来回本……这下……”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意思我全明白了。
资金链断了。
对于她这样一个单身女人来说,这打击是致命的。
雨丝越来越密,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我不仅砸了自己的招牌,还把一个努力生活的女人推进了坑里。
“你等我。”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回了家,从床底下翻出我攒了两年,准备盖新房娶媳妇的存折,直奔镇上的信用社。
当我把一沓厚厚的现金塞到秀莲手里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建成师傅,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能要你的钱!”她把钱往回推,手都在抖。
“这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我把她的手按住,语气不容置疑,“我王建成搞砸了你的生意,就得负责到底。这钱你先拿着周转,等猪场缓过来了,你再还我。利息……就不要了。”
“可是……”
“别可是了!一个大男人,吐口唾沫是个钉。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傅,就把钱收下!”我故意把脸一板。
她看着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没再推辞,默默地把钱收下了,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建成师傅,家里也没啥好招待的。吃碗面,暖暖身子吧。”
我确实饿了,也冷了。端过碗,埋头就吃。
面条是普通的手擀面,汤里只放了点盐和猪油,但那味道,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
我吃着面,她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雨还在下。屋檐下,一男一女,一碗热面。有些东西,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了味道。
从那天起,我一有空就往她那儿跑。
我跟她说,我是怕“大白”再发情我不知道。但实际上,我就是想去看看她。
养殖场里男人干的活,我都包了。修补漏雨的猪圈,扛几十斤重的饲料袋,清理堵塞的下水道……我干得一身臭汗,但心里却觉得踏实。
秀莲总会默默地给我递上毛巾,端来晾好的温水。她话不多,但那份感激和关心,我都懂。
她女儿丫丫,也从一开始的怕生,变得跟我亲近起来。会奶声奶气地喊我“建成叔叔”,会把她最喜欢的糖塞到我手里。
每次我干完活,秀莲都会给我做饭。有时候是一碗面,有时候是几个热乎乎的窝头,配上她自己腌的咸菜。
我们俩,加上丫丫,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那感觉,就像……一家人。
这种感觉让我害怕,又让我贪恋。
我一个配种的,人家是养殖场的老板,虽然现在落了难,但迟早有翻身的一天。我跟她,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心里告诫自己,王建成,你就是来还债的,别想多了。
可是,感情这东西,就像地里的庄稼,你给它一点阳光雨露,它就自己疯长,拦都拦不住。
第33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村子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我天天往秀莲的养殖场跑,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开了。
说我王建成看上了人家李秀莲,想吃绝户。
说得更难听的,说我故意把猪没配上,就是为了找借口接近她,图她家的财产。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气得肺都要炸了。我王建成穷是穷,但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我爹教我的,手艺人活的就是一张脸,脸都不要了,跟有什么区别?
我去找那些嚼舌根的婆娘理论,她们却嬉皮笑脸地说:“哟,建成,还不好意思了?李秀莲那样的,哪个男人不惦记?你有本事,我们佩服你还来不及呢。”
我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把火憋在心里,干活更卖力了。
我想着,只要我把秀莲的猪场扶起来,等“大白”下了崽,我还了她的人情,就跟她撇清关系,堵住所有人的嘴。
可麻烦,偏偏不请自来。
那天我正在帮秀莲修猪圈的栅栏,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停在了养殖场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四十来岁,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西装,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晃得人眼晕。
是村里的马老三。
这家伙早年在外面混过,回来后包了点小工程,赚了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在村里横着走,看谁都像欠他钱似的。
我早就听说,自从秀莲的丈夫去世后,这个马老三就没少打她的主意。
“哟,秀莲妹子,忙着呢?”马老三夹着个皮包,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双贼眼在秀莲身上滴溜溜地转。
秀莲皱了皱眉,站起身,客气又疏远地喊了声:“马三哥,你咋来了?”
“我来看看你嘛。”马老三嘿嘿一笑,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不屑,“这位是?”
“这是王建成师傅,来帮忙的。”秀莲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哦,就是那个把猪都配不上的‘小霸王’啊?”马老三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建成师傅,你这手艺不行,人倒是挺勤快。怎么,想换个行当,改行当长工了?”
我手里的锤子一紧,额头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当着秀莲的面这么揭我的短,这孙子是存心来找茬的。
我刚要发作,秀莲却拉了我一下,对我摇了摇头。她转向马老三,脸色冷了下来:“马三哥,你要是没事,就请回吧,我这儿忙着呢。”
“别急着赶我走啊,妹子。”马老三从皮包里掏出一份合同,往石桌上一拍,“我是来跟你谈正事的。你这猪场,现在这个情况,硬撑着也不是办法。哥心疼你,这样,我出这个数,把你这块地盘下来。你拿着钱,带丫丫去城里过好日子,不比在这儿闻猪粪强?”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我心里冷笑一声。秀莲这养殖场,连地带设备,少说也值个十几二十万。马老三出五万就想盘下来,这哪是收购,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秀莲的脸气得通红,“马三哥,你别开玩笑了。我的猪场不卖!”
“妹子,你这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马老三的脸沉了下来,“你一个女人家,撑得起这么大的摊子吗?听说你还欠着饲料钱?别到时候猪场被人封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哭都来不及。”
他这话,句句戳在秀莲的痛处。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秀莲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就是操心你,才来帮你的嘛。”马老三又换上一副笑脸,伸手就想去拉秀莲的手,“妹子,你听哥的,跟了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守着这一群猪强多了。你看你这手,都糙成什么样了……”
“你把手拿开!”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打开马老三的咸猪手,挡在了秀莲身前。
我个子比马老三高,常年干体力活,一身的腱子肉。我往那一站,气势上就把他压下去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马老三被我打开手,脸上挂不住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我不是什么东西。”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是,只要我王建成在这儿一天,你就别想欺负她!”
“好,好你个王建成!你给我等着!”马老三色厉内荏地放了句狠话,悻悻地钻进车里,一溜烟跑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转过身,看到秀莲正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有水光在闪。
“建成哥……”她轻轻地喊了我一声。

这一声“建成哥”,喊得我心里一颤,浑身都酥了。
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没事,那种人,就是欠收拾。”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眉眼弯弯的,像雨后初晴的天,把她眉宇间所有的阴霾都扫光了。
那一刻,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王建成,你完了。
你这辈子,恐怕是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第4章 猪没怀上,人却怀上了心思
马老三那次来闹过之后,我和秀莲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
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个干活,一个递水,话说得不多,但眼神一对上,就好像有电流“滋啦”一下窜过去,两个人都赶紧低下头,脸颊发烫。
村里的风言风语,我也不在乎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给缝上不成?我只知道,我一天不见着秀莲和丫丫,心里就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我开始变着法儿地对她们娘俩好。
镇上赶集,我看到有卖麦芽糖的,就买上一大块,用油纸包好,偷偷塞给丫丫。小丫头高兴得直蹦,抱着我的腿,甜甜地喊“建成叔叔最好啦”。
秀莲的缝纫机坏了,我借了工具,对着图纸研究了一晚上,硬是给修好了,比新的还利索。
我知道她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舍不得吃穿。有一次,我托进城的朋友,给她扯了块蓝印花布,又给丫丫买了件新衣服。
我把东西递给她的时候,她红着眼圈,半天没说话。
“你别多想,就是……顺手买的。”我笨嘴拙舌地解释。
“建成哥,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你的钱,我也该还你了。”她从屋里拿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我当初给她的那一沓钱。
“猪场最近卖了几头肉猪,手头宽裕了些。这钱,你快拿着。”
我看着那沓钱,心里五味杂陈。
钱还了,我们之间那点“债务关系”也就断了。以后,我还有什么理由天天往这儿跑呢?
我没接那钱,反而问她:“‘大白’……有动静了吗?”
提到“大白”,秀莲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愁云。
“还没有。我都愁死了。这都快三个月了,再不发情,今年就彻底没指望了。”
我心里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弟妹,我有个法子,不知道管不管用。”
“什么法子?”
“我师傅以前教过我一个土方子,用几味中药,加上特殊的饲料配方,能催情。但是……这方子有点偏,我也没试过,不知道灵不灵。”
“死马当活马医吧!”秀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建成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得试试!”
说干就干。
我跑了好几家药店,才把那几味偏门的中药凑齐。又按照师傅传下来的方子,用豆粕、麦麸、鱼粉,加上我自己琢磨的比例,配制了一份特殊的饲料。
那几天,我几乎是住在秀莲的养殖场里。
每天亲自熬药,拌料,观察“大白”的反应。
秀莲就跟在我身后,给我打下手。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没有半句怨言。
晚上,丫丫睡着了,我们俩就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聊聊天。
她跟我说她过世的丈夫,说她刚嫁过来时的甜蜜,说丈夫突然离世后的无助和恐慌。
我跟她说我爹,说我爹是怎么手把手教我养猪配种的,说他临终前还嘱咐我,手艺人的手,要干净,心,更要干净。
我们聊得越多,心就靠得越近。
我发现,我们俩其实是一样的人。都是那种把责任和承诺看得比天大,认准一件事,就会闷着头走到底的犟脾气。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
“建成哥,”秀莲突然开口,“等猪场好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还能有啥打算?继续赶着我的‘黑旋风’,满世界配种去呗。再攒几年钱,盖个新房,娶个媳妇,生个娃。”
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偷偷瞄着她。
她的脸在月光下,看不真切,但声音却很轻,很柔。
“那……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我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像揣了只兔子。
话到嘴边,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就想娶个……像你这样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我后悔了,我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一个臭配种的,人家是养殖场老板,我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我正想找补两句,秀莲却突然站了起来,低着头,丢下一句“不早了,睡吧”,就匆匆回了屋。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半宿,心里七上八下的。
完了,这下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第二天,我都不敢正眼看她。
没想到,吃早饭的时候,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还往我碗里夹了个荷包蛋。
“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我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就在这时,猪圈里突然传来“大白”一阵不同寻常的嚎叫声。
我和秀莲对视一眼,扔下碗筷就往猪圈跑。
只见“大白”在圈里烦躁地来回走动,屁股高高撅起,尾巴不停地摇摆。
我一看,顿时大喜过望。
“成了!发情了!”
秀莲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建成哥,真的吗?真的成了?”

“千真万确!”我拍着胸脯,感觉自己又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配种小霸王”。
我赶紧跑回家,把休养了几个月的“黑旋风”牵了过来。
这一次,我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黑旋风”也很争气,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看着“黑旋风”和“大白”依偎在一起,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猪没怀上的时候,我天天往这儿跑。
现在猪怀上了,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第5章 一份婚书,两颗心
自从“大白”配上种,我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但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
我再也没有理由,天天往秀莲那儿跑了。
我开始刻意地减少去她那里的次数。从一天一趟,变成两三天一趟,再到后来,一个星期才去一次。
每次去,我都找个借口,说是看看“大白”的情况,顺便给猪圈消消毒。
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她,看看丫丫。
每次去,秀莲的话都很少,只是默默地给我泡茶,给我做饭。那气氛,客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生分。
丫丫还是那么黏我,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可我每次都狠着心,摸摸她的头,放下给她买的零食,就匆匆离开。
我怕,我怕我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也怕,村里的闲话会伤害到她。一个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让她被人指指点点。
那天,我帮她把最后一袋饲料扛进仓库,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她说:“弟妹,看样子‘大白’这胎是稳了。以后我就不常来了,你有事就托张婶给我带个话。”
秀莲正在纳鞋底,听到我的话,手里的针停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嗯。”她从鼻子里轻轻应了一声。
我的心,像是被那根针扎了一下,又细又疼。
我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王建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猛地回过头,看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眼睛红红地看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没有!”我慌了,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干,最了不起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里满是委屈,“你是不是也跟村里人一样,觉得我一个寡妇,不干净,晦气?”
“不是!绝对不是!”我急得满头大汗,“我是怕……我是怕别人说闲话,对你名声不好!”
“名声?”她惨然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从我男人走的那天起,我还有什么名声?他们说我克夫,说我想男人,说我不要脸……我都听着。我不在乎!我只想带着丫丫,好好活下去!可是你……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她那双绝望又倔强的眼睛,我心里那道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防线,瞬间就崩塌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个大步跨过去,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她的身子很软,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她在我的怀里,先是僵硬,然后开始轻轻地颤抖,最后,把脸埋在我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我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别哭,别哭,有我呢……以后有我呢……”
等她哭够了,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我看着她,心疼得不行。
我捧着她的脸,用我粗糙的大拇指,轻轻地帮她擦去眼泪。
“秀莲,”我看着她的眼睛,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就是个赶猪配种的,没文化,也挣不了大钱。但是,我是真心的。你要是……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嫁给我吧。我保证,这辈子都对你好,对丫丫好。我拿命对你们娘俩好!”
秀莲愣住了,她就那么傻傻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着,忘了哭。
我以为她是被我吓到了,心里一阵发虚。
“你要是……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却突然踮起脚,用她柔软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嘴。
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
……
我们决定结婚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村里炸开了锅。
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我走了桃花运的,有说秀莲是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的。更多的人,是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我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建成啊,你糊涂啊!那李秀莲是个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你娶了她,以后不得让人戳脊梁骨?再说,她克夫的名声在外,你就不怕……”
“娘!”我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坚决,“秀莲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不是拖油瓶,以后就是我王建成的亲闺女!至于克夫,那都是胡说八道!我就认准她了,这辈子,非她不娶!”
我娘看我态度坚决,气得直掉眼泪,最后也只能叹着气,随我去了。
秀莲那边,压力更大。
她那个叫马老三的远房表哥,又找上门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脸,说她宁愿嫁给一个配种的,也不愿意跟他。
秀...莲一句话没说,直接抄起院子里的扫帚,把马老三打了出去。
那股泼辣劲儿,看得我心里直乐。
这才是我的女人!
我们没办酒席,只是请了几个最亲的亲戚,简单吃了顿饭。
去镇上领证那天,天特别蓝。
我换上了我最好的一件白衬衫,秀莲穿了她那件蓝印花布做的新衣裳,丫丫穿着我买的小红裙,一路上又唱又跳。
从民政局出来,我手里捏着那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心里沉甸甸的,又满满当当的。
我王建成,三十一年,光棍一条。
今天,终于有家了。

第6章 新生,从一窝猪崽开始
婚后的日子,过得平淡又踏实。
我搬进了秀莲的养殖场,把家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两家并成了一家,日子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早上,我早早起来,清理猪圈,拌好猪食。秀莲就在厨房里忙活,给我们爷俩做早饭。丫丫背着小书包,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秀莲,我们三个人一起送她去村口的小学。
那画面,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还是怪怪的。但我们俩谁也不在乎。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踏实,安稳。
我把我的配种手艺,和秀莲的养殖经验结合起来。
我发现,她虽然勤快,但在科学养殖方面,还是懂得太少。猪仔的防疫,母猪的产后护理,饲料的营养配比,都存在很多问题。
我把我爹传下来的那些土方子,和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门道,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
我们一起给猪打疫苗,一起研究怎么让饲料更有营养,一起在半夜里起来,给待产的母猪接生。
我们的养殖场,一天比一天有起色。
最让我们俩牵挂的,还是“大白”的肚子。
那可是我们俩的“媒人”,也是我们这个家翻身的希望。
我每天都要去看它好几次,摸摸它的肚子,跟它说说话。秀莲更是把它当成了宝贝,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
终于,在成婚后第三个月的一个深夜,“大白”要生了。
那天晚上,风很大,吹得窗户呼呼作响。
我跟秀莲两个人,守在猪圈里,点着一盏昏暗的马灯。
“大白”躺在厚厚的稻草上,呼吸急促,看起来很痛苦。
秀莲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建成,它……它不会有事吧?”
“放心,有我呢。”我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接生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我按照我爹教的法子,先是给它按摩肚子,帮助它顺产。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第一头猪崽,终于顺利地出来了!
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一落地就会哼哼唧唧地找奶吃。
秀莲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接下来,就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
第二头,第三头……
我们俩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都挂着笑。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最后一头猪崽也平安降生。
我们俩数了数,整整十六头!
一窝十六头!这在我们村,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而且个个活蹦乱跳,精神十足。
秀莲抱着我,又哭又笑,“建成,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抱着她,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窝猪崽,不仅仅是钱,更是希望。是我们这个新家庭,最好的开始。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一窝十六头,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以前那些等着看我们笑话的人,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不再叫我“配种的”,而是毕恭毕敬地喊我一声“建成师傅”。
不少养猪的都跑来我们家取经,问我到底用了什么神仙法子。
我也不藏私,把一些科学养殖的理念,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们。我知道,一个人富不算富,大家一起富,才是真的富。
马老三也听说了消息,又开着他的桑塔纳来了。
这次,他脸上堆满了笑,提着两条好烟。
“建成兄弟,哎呀,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这手艺,真是神了!你看,我那儿也养了几头母猪,能不能……也请你去给瞧瞧?”
我看着他那副谄媚的嘴脸,心里一阵冷笑。
我还没开口,秀莲却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把扫帚。
“马三哥,我们家地方小,招待不起你这尊大佛。建成忙着呢,没空。你请回吧。”
马老三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走了。
我看着秀莲护着我的样子,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靠着这窝猪崽,我们不仅还清了所有的欠款,手里还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我跟秀莲商量,想把养殖场扩大规模,搞成镇上最大,最专业的良种繁育基地。
我的手艺,加上她的勤劳,我们俩,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秀莲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建成,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那一刻,我看着她,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丫丫,看着猪圈里那一大窝哼哼唧唧的猪崽子。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日子,真他娘的有奔头!
第7章 手艺人的根与魂
我们的良种繁育基地,红红火火地办起来了。
我给基地起了个名字,叫“建成良种繁育场”。秀莲说,我的名字就是金字招牌,得亮出来。
我负责技术,专门研究怎么改良品种,提高产仔率和猪肉品质。秀莲负责管理和销售,她心思细,会算账,把场子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从省农科院引进了新的种猪,不再是“黑旋风”一个“英雄”单打独斗。我还搞起了人工授精技术,这样不仅效率高,还能避免疾病传播。
我爹留下来的那些土方子,我也没丢。我发现,很多时候,老祖宗的智慧,比那些冷冰冰的科学数据更好用。比如用中草药来预防猪瘟,用发酵的酒糟来改善猪的肠胃,效果都出奇地好。
我把传统手艺和现代科学结合起来,我们场的猪,不仅生得多,长得快,肉质还好,几乎不得病。

“建成良种”的名声,很快就传出去了。不仅是邻村邻镇,就连县里,市里,都有人开着车来我们这儿买猪崽,请我去传授技术。
我成了远近闻名的“猪状元”。
镇上的领导也来视察,握着我的手,说我是新时代农民的榜样,是带领大家致富的领头雁。
面对这些夸奖,我心里挺平静的。
我还是那个王建成,那个靠手艺吃饭的庄稼人。
我没忘了我爹的教诲:手艺人的手要干净,心,更要干净。
有人想高价买我的配方,我没卖。我把配方无偿地提供给了镇上的农业技术站,谁想学,谁都可以去学。
有人想给我送礼,让我去他家配种的时候“特殊照顾”一下,都被我拒绝了。我的规矩,还是老规矩,按顺序来,一视同仁。活儿干好,钱拿到手,心里踏实。
也有人劝我,说我傻,有钱不赚。
我跟他们说:“钱是好东西,但它不是根。我们手艺人的根,是手艺,是良心。根要是烂了,长得再枝繁叶茂,风一吹,也就倒了。”
秀莲特别支持我。
她说:“建成,你做得对。咱们挣钱,要挣得敞亮,睡得安稳。”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我们翻盖了新房,青砖大瓦房,宽敞明亮。院子里,秀莲种满了花,月季,栀子,一到夏天,香气扑鼻。
我们买了电视,买了冰箱,丫丫也有了自己的小房间,书桌上摆满了她喜欢的童话书。
我给秀莲买了一支金镯子。她嘴上说我浪费钱,但戴在手上,天天摸了又摸,喜欢得不得了。
最高兴的,是我娘。
她现在走到哪儿,都把腰杆挺得笔直。逢人就说:“我儿子建成,有出息!我儿媳妇秀莲,又能干又孝顺!”
她再也不提什么“寡妇”“拖油瓶”了,把秀莲和丫丫当成了心尖尖上的宝贝。
有一次,我跟秀莲开玩笑:“你看,当初你要是不嫁给我,现在哪有这么好的日子?”
秀莲白了我一眼,揪着我的耳朵说:“王建成,你别得意!当初要不是你那头‘黑旋风’不争气,我能看得上你?”
我们俩看着对方,都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
一场看似失败的生意,一次砸了招牌的意外,却成就了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一桩婚事,开启了我最幸福的一段人生。
我常常在想,什么才是手艺人真正的成功?
是挣多少钱?是得多少奖?还是有多大的名气?
现在我明白了。
真正的成功,是你的手艺,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给别人带来希望。是你的人品,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和信任。
更是当你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有那么一盏灯为你亮着,有那么一个人,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笑着对你说:“回来了?快趁热吃吧。”
那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踏实和温暖,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第8章 最好的传承
一晃,十年过去了。
丫丫长成了个大姑娘,考上了省城的农业大学,学的还是畜牧专业。
她说,她要继承我和她妈的事业,用更科学的方法,把我们的养殖场办得更大,更好。
我们的“建成良种繁育场”,也成了省里有名的龙头企业。我们不仅养猪,还搞起了生态循环农业,猪粪发酵成沼气,沼渣用来种有机蔬菜,销路好得很。
我不再需要亲自赶着公猪去配种了。场里有专门的技术员,有现代化的实验室。
但我还是保留着我那套老工具,隔三差五就拿出来擦拭一遍。
“黑旋风”早就老死了。我把它埋在了养殖场后面那片向阳的山坡上。有时候,我还会去它的坟前坐坐,跟它说说话,就像跟一个老朋友聊天一样。
我跟它说,谢谢你啊,老伙计。要不是你当初“失手”那一次,我王建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打光棍呢。
马老三后来因为搞豆腐渣工程,被人告了,赔得倾家荡产,灰溜溜地离开了村子,再也没回来。
村里人再提起我和秀莲,眼神里都是羡慕和敬佩。他们说,秀莲有眼光,嫁了个有情有义有本事的男人。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是我王建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娶到了秀莲这样的好女人。
这些年,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却没有一句怨言。她是我事业上最好的帮手,也是我生活中最温暖的港湾。
我们俩,就像两棵并排生长的大树,根紧紧地连在一起,枝叶相互扶持,一起面对风雨,一起沐浴阳光。
去年,我爹的忌日。
我带着秀莲和放假回家的丫丫,去给我爹上坟。
我点上香,烧了纸,在我爹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爹,儿子没给你丢人。我守住了您教我的手艺,也守住了您说的‘干净’两个字。我现在有家了,有媳妇,有闺女,日子过得很好。您在那边,就放心吧。”
我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秀莲默默地站在我身边,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丫丫跪下来,也给我爹磕了个头,清脆地说:“爷爷,您放心,我爸的手艺,还有您的手艺,我一定会好好学,把它传下去。我们家的招牌,永远都不会倒!”
看着眼前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心里暖流涌动。
我抬头看着天上,仿佛看到了我爹欣慰的笑脸。
一阵风吹过,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我们。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秀莲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建成,这辈子嫁给你,我没后悔过。”
我搂着她的肩膀,看着远处我们家的方向,炊烟袅袅升起。
“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手艺,不是给猪配种,”我笑着说,“而是把你娶进了门,把这个家,经营得像我们的养殖场一样,人丁兴旺,红红火火。”
是啊,配种,配的不仅仅是牲畜的繁衍,更是人心的结合,是希望的传承。
那一年,母猪没配上,看似是一场失败。
但生活却用另一种方式,给了我最圆满的补偿。
它让我明白,一个男人最大的本事,不是手艺有多高超,而是能不能为一个女人,一个家,撑起一片天。
而我,王建成,很庆幸,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