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紫寒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真丝睡衣。梦中,吴诗毅卷走公款的背影与第一任丈夫离去的身影重叠,她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窗外,县城还沉浸在凌晨四点的寂静中。

她起身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这是她少有人知的秘密习惯,只有在最深沉的孤独中,才会靠尼古丁麻痹自己。名利双收的县财政局副局长,被农民尊为“财神爷”的强女人,在同事眼中无坚不摧的“绝情公主”——所有这些光环背后,是一个会在深夜里颤抖的女人。

“妈妈,你又做噩梦了吗?”十岁的儿子揉着惺忪睡眼站在门口。
周紫寒迅速掐灭香烟,换上温柔笑容:“没事,妈妈只是起早了点。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安抚儿子睡下后,她已全无睡意。打开电脑,那个熟悉的头像依然亮着——天涯客,她在诗歌论坛认识的网友,半年来已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
“又失眠了?”他的消息跳出来。
“你怎么也还没睡?”周紫寒回复。
“在修改一首诗,总觉得最后一段不够力道。”
周紫寒微笑。这个素未谋面的诗友,总能理解她内心最细微的波动。在他们相识的诗歌论坛,两人因对乡土诗歌的共同爱好而结缘。从最初的文学交流,到后来的无话不谈,这段关系成了她忙碌生活中唯一的柔软。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广东某小镇,王天涯在租来的狭小房间里敲打键盘。显示器旁放着一碗吃了一半的泡面。
“要不要读读我的新诗?”他问周紫寒。
“当然。”她回复。
王天涯将自己的诗粘贴到对话框里。那是一首关于故乡麦田的诗,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土地的深情与漂泊在外的苍凉。
“最后一段的意象太沉重了,”周紫寒评价道,“就像我下乡时见过的那些被雨水浸透的麦穗,饱满却抬不起头。”
王天涯愣住了。这正是他想要表达却未能完美捕捉的感觉。这个远在千里的女人,竟能如此精准地读懂他的心思。
“你说得对,我改一下。”他回复,心中涌起久违的暖意。
王天涯从未告诉周紫寒自己流落他乡的真正原因。在网络上,他只是个爱好诗歌的普通技术工人。而周紫寒也只说自己是个基层公务员,未曾提及副局长的高位。
次月,周紫寒带队下乡考察农业合作社发展情况。当她走进一家服装材料厂调研时,偶然听到工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王师傅要走啦?”
“是啊,太可惜了,要不是他,这条生产线早就报废了。”
“老板怎么不留住他?”
“听说王师傅是临时工,老板嫌他要价高。”
周紫寒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背影正在维修机器。那人身穿沾满油污的工作服,手法娴熟地拆卸设备零件。
“请问,你们说的王师傅是?”周紫寒问一旁的工人。
“王天涯师傅,我们的机械维修专家。要不是他,这家厂早就倒闭了。可老板过河拆桥,现在机器能运转了,就不要人家了。”
周紫寒如遭雷击。王天涯?这不可能只是重名巧合——昨晚他还跟她讨论过机械维修的诗句。
她缓缓走向那个背影,心跳如鼓。
“王师傅?”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周紫寒看到了一张被汗水浸湿却轮廓分明的脸,眼角有着与她相似的细纹,眼神里有一种她熟悉的坚韧与沧桑。
“您是?”王天涯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气质不凡的女人。
周紫寒没有,只是轻声念出了他昨晚发给她的诗句:“‘铁器轰鸣中,我听见土地的低语,在每一个螺丝的旋转里,寻找归途’——这是你写的,对吗?”
王天涯手中的扳手“咣当”落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镇上的小茶馆里,两人对坐无言。窗外细雨绵绵,茶香氤氲中,周紫寒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与她神交半年的男人。他比她想象中更加消瘦,但眼神明亮而坚定。
“所以你就是‘寒香如故’?”王天涯终于打破沉默。
周紫寒点头:“我也没想到‘天涯客’竟然就在我们县。”
两人交换了各自真实的故事。王天涯讲述了自己如何被妻子逼得净身出户,如何流落他乡打工谋生。周紫寒也卸下了所有伪装,讲述了两段失败的婚姻和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艰辛。
“我在论坛上从不透露详细信息,是怕付清风找到我,继续纠缠。”王天涯苦笑,“也怕被人知道我一个修机器的,居然写诗,惹人笑话。”
“诗与身份有何关系?”周紫寒握住他的手,“你的诗比我见过的所有专业诗人都要真实。”
王天涯的手粗糙而温暖,那是长期与机械打交道的手,却写出了她读过的最细腻的诗句。
随后的三个月,周紫寒聘请王天涯为县里几家乡镇企业的技术顾问。王天涯凭借精湛的技术和丰富经验,帮助多家濒临倒闭的企业起死回生。而周紫寒则通过政策扶持,为这些企业争取发展资金。
两人工作上的合作默契无比,生活中的感情也日渐深厚。王天涯的务实弥补了周紫寒的理想主义,而周紫寒的魄力则激发了王天涯久违的自信。
然而,流言蜚语很快在县城传开。
“周副局长找了个修理工,真是掉价。”
“听说那男的是从外地逃债来的,说不定是骗子。”
“两个孩子妈了,还搞这些浪漫,不害臊。”
最让周紫寒痛心的是,这些话最终传到了她十七岁女儿的耳中。
“妈,你真的要和一个修机械的在一起吗?”女儿哭着问,“同学们都在笑话我!”
周紫寒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解释。
次日,她约王天涯在河边见面。黄昏的夕阳把河水染成金黄,她却无心欣赏。
“天涯,我...”周紫寒欲言又止。
王天涯平静地看着她:“我明白。我准备去南方了,有家厂请我当技术总监。”
周紫寒愣住了:“你早就计划好了?”
“不,是昨天才决定的。”王天涯微笑,“紫寒,我经历过付清风的折磨,知道被流言摧毁的滋味。我不想让你和孩子们为难。”
周紫寒看着他眼中的理解和宽容,突然明白这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感情——不是年轻貌美的炫耀,不是报复前夫的工具,而是真正的理解与尊重。
“不,”她坚定地说,“我不让你走。”
一周后,周紫寒在县财政局会议室主持一场重要会议。正当她讲解新的农业补贴政策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付清风带着几个人闯了进来。
“周副局长,听说你包养我的前夫?”付清风大声嚷嚷,“你知道他是个骗子吗?他卷走了我所有的钱!”
全场哗然。周紫寒面不改色,冷静地吩咐助手:“请报警。”
“不用报警,我已经报了!”付清风得意地说,“我告王天涯重婚罪,他在广东还有老婆孩子!你看,这是证据!”她甩出几张模糊的照片。
就在这时,王天涯大步走进会议室。他径直走向周紫寒,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这是我所有的法律文件,证明我是单身,没有任何其他婚姻关系。”他转向付清风,声音平静而有力,“付清风,我已经向法院申请了限制令,你再骚扰我和我的朋友,将面临法律制裁。”
警察随后赶到,将付清风带离现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周紫寒看着面前这个为自己挺身而出的男人,眼中泛起泪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轻轻握住王天涯的手:
“感谢各位见证,我想正式向大家介绍——王天涯,不仅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决定共度余生的人。”

一年后的春天,周紫寒和王天涯携手回到王天涯的家乡。在那片他诗中常出现的大山里,他们共同创办了农业合作社,利用周紫寒的政策知识和王天涯的技术经验,帮助乡亲们发展特色农业。
夕阳西下,两人站在山岗上,眺望着层层梯田。周紫寒的头轻轻靠在王天涯肩上。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问。
“当然,你念出我的诗句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找到了知音。”王天涯轻抚她的头发。
“现在我们都离开了原来的岗位,你不后悔吗?”
王天涯微笑:“我写过一句新诗——‘与你携手,方知天涯不在远方,而在心间’。”
周紫寒眼中闪着幸福的光彩:“那我们算是真正‘携手天涯’了。”
晚风轻拂,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身后是新绿的麦田,在春风中摇曳,如同生命的波浪,绵延至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