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开学,我接手三年级班主任工作。九月末,家中遭遇变故,新班级状况连连,儿子踏入青春期……诸事不顺,我情绪低落,状态萎靡。
幸好,办公室里有张姐。
2011年,我与张姐通过考试调入建校两年的新单位。我俩同年级、同学科,张姐任年级主任,至情至性,喜怒不事遮拦。因着同事间的真诚,办公室里时常飞扬出肆意的大笑。
升入二年级的秋天,我家儿子生病,先在当地治疗,再去外地就医。张姐帮我分解课务,几位语文老师分担一些,都尽心上课。待期中成绩出来,我班得了第一。张姐在电话里说:“自己在家考不好,一出去,还办了个第一。”我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来,暂时收起多日不干的泪水。
数年时光,生活不甚顺意,年岁渐长,我愈发孤僻。无数个周末,我都只与书本文字为伴,少与人亲。而张姐,一直是我这片空旷世界的敲门人。
常在春天收到她采的笋。学校有片竹林,每到春末,正是笋子疯长时节。长我八九岁的张姐,真正和庄稼打过交道。她知道,竹林亦得打理,长得太密于林子无益。一到笋发季节,总带一二同事寻寻觅觅,装满几大袋子。与人分享时,还细心交代炮制方法。
家中发生变故后,我原本不想告知同事。只是,见着张姐,便觉如见亲人,一股脑儿说与她听。于是,她对我更是照顾有加。
每到假日,张姐总在家制作美食。楼上楼下、朋友同事,常得她馈赠,我可能是“吃白食”频率最高的一个。她做的韭菜合子,煎至两面金黄,泛着油光,里面时常有意想不到的、灵感取自中医的食材。我俩住得近,若是张姐包了饺子,我只需带托盘步行过去,端上满满一盘,回家立时下锅。

一个“五一”假期,我应邀到张姐家,见几位老同事已经满手面粉,擀的擀,包的包。展眼望去,尽是当年一起进校、同在一组的熟人。多年前,大家也在张姐家聚过一次,那次人数较这次多上许多。彼时,众人风华正茂,饭桌上噱头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笑到脸颊发酸,座上还有位美国外教爱德华。再聚时,老爱德华已故去数年,一个组的同事,有人去了异地,更多的联系渐疏。大家聊及过往,又是欢笑,又是唏嘘。
在人类更愿意活在虚拟世界、保持距离的时代,如张姐这般将热腾腾的生命热情大把大把投注他人的人,真是越来越少。假期里,她除了叫老友相聚,还年轻同事到家小聚。安徽姑娘小汪刚入职,那年因故很久没回老家。张姐想她孤身无依,就叫她与另一位当地小同事一起包饺子,又约了我。其间,小汪随口问一句:“张老师,您会烧红烧肉吗?”张姐说:“这个我烧不好,得学学。”小汪连忙说:“不用麻烦,我就随便说说。”
假期最后一天,我送儿子到学校上晚自习后,去办公室处理事务,正遇见小汪,她说,张老师让她来,给她做了饼子和红烧肉。不一会儿,张姐拎着红糖饼和一钵肉过来。小汪吃东西间隙,张姐唤我去操场散步,谈及小汪,她说:“自家儿子在外地回不来,疼不了,看见一个人在外面的孩子,心疼得很,权当自己家孩子疼吧。”
那年母亲节,我去给张姐递吃的。敲开门,见她家餐桌上放着大束粉色康乃馨,我问:“是儿子从外地给你订的?”她调整花束正对向我,高兴地说——是小汪送的。
和她一个办公室,时常得听她“聒噪”,家长里短,待人处事。因用嗓过度,声音是嘶哑的,却挡不住她说的冲动。有人不舒服,她递药送水,告知缓解方法;要好的同事,她会忍着肩膀疼痛,给人家编织毛衣,我便有一件;炎炎暑假,她辟出自家客厅,带几个亲戚朋友的孩子练习书法,不收费用,还供吃供喝……她像一眼井,让靠近她的人都得到滋润。
极其痛苦的那年,张姐于我,不只是物质上给予,若不是得她开解,我肯定深陷泥淖。她爱读书,通历史,懂中医,又在生命磨砺中拥有足够宽广的胸襟,与她聊天,每有收获。更重要的是,她不在乎我处事上的笨拙自私,只一味呵护,将我从空气稀薄、隔绝尘世的真空里拉进热腾腾的人间,体会与人靠近的温暖。我将她的好说与妈妈听,妈妈总嘱告我,对人家好一点,难得遇见这样的朋友。
何其有幸,我在多年只与书本亲近后,重与热腾腾的张姐同行。有了这几年的体悟,亦想告知习惯与人疏离的朋友:最暖,还是有血有肉的真人。若还没有遇见,就努力像张姐一样,自己成为一眼汩汩的井,热腾腾地去生活。
原标题:《热腾腾地去生活》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黄玮
来源:作者:程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