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四川巴中,实地探访,发现这座城市比网评更胜一筹
哈哈,这可真是不少去巴中的人的共同心声!很高兴听到你也有同感。
确实,有时候网络上的信息可能带有一些主观色彩,或者集中在某些特定方面(比如美食、景点或者某些挑战),可能会让人产生一些先入为主的印象。而亲自去到那里,身临其境感受它的山水风光、人文气息、热情好客,往往能带来更全面、更真实的体验。
巴中作为川东北的重要城市,它有:
1. "独特的自然风光":比如光雾山,被誉为“中国南方北国风光”,云海、温泉、奇峰、险崖,景色非常迷人。还有南江的原始森林、池口古镇等,都很有特色。
2. "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作为川陕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区域,巴中有着极其光荣的革命历史,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旧址纪念馆等红色景点非常有教育意义。同时,它也是嘉陵江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
3. "诱人的美食":虽然可能不像成都那样声名远扬,但巴中的餐饮也很有特色,比如南江豆腐、巴中腊肉、豆皮、面皮等等,口味地道,价格也相对实惠。
4. "淳朴的民风":当地人普遍比较热情、实在,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所以,如果你觉得巴中比网上评价的还要好,这说明你遇到了一个它最好的一面
相关内容: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字正腔圆,像一粒粒坚硬的石子,砸在客厅安静的空气里,溅不起半点涟漪。我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妻子林薇在开放式厨房里洗碗,水声、碗碟碰撞声,与电视声混杂在一起,构成我们家标准的晚间背景音。父亲陈国梁坐在他那张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浑浊的眼睛还随着电视画面缓慢移动。
这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到35的?我记不清了。大概是从父亲的听力随着年龄一同衰退开始。起初是28,然后是30,32,现在是35。像一个缓慢上涨的潮位,无声无息地,就占据了整个屋子的安宁。林薇抱怨过几次,说吵得她头疼,我也试图跟父亲沟通过,但他只是摆摆手,眼神固执又茫然:“听不见,说啥子都听不见。”他一着急,乡音就冒了出来。我便不再作声,只是下意识地捏了捏鼻梁。这是我的习惯,每当感到无力或想要逃避时。
客厅的角落里,立着一个樟木箱子,那是父亲从老家带来的唯一一件“大件”。箱子上了锁,钥匙他贴身戴着,比钱包还重要。晚饭后,他总会走过去,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箱子上的铜扣,眼神悠远,仿佛在透过那块木头,看很远的地方。今晚也是一样,他摩挲了很久,久到林薇已经擦干了最后一个盘子。
忽然,他放在茶几上的那部老年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四川巴中。
父亲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却没有接。他任由那刺耳的和弦铃声循环了四五遍,直到它自动挂断。整个客厅,只有电视声、水声,和这突兀的、不被理睬的铃声。林薇关了水龙头,擦着手走出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我,没说话。空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察的紧绷。
父亲把手机屏幕按灭,放回原处,动作有些僵硬。他没有看我们,而是转向墙上挂着的,我母亲的遗像。那是一张温婉的黑白照片,母亲在照片里浅浅地笑着。父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坐回沙发,沉默比刚才更深,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
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到了36。
父亲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着他。
我们父子俩,隔着三米的距离,和36分贝的新闻播报声,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峙。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我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爸,”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下周末公司组织去崇明岛,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去散散心?”
父亲的目光没有焦点,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不去。我要回一趟巴中。”
这句话,他说得不大声,却像一颗投入客厅的炸弹。
林薇停下脚步,惊愕地看着他。我捏着遥控器的手也僵住了。
“回巴中?回那儿干嘛?都快四十年没回去了吧?”我问。
“有点事。”父亲的言简意赅,不容置喙。
“什么事啊爸?您一个人回去我们不放心。”林薇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父亲抬起眼,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某种坚定的光:“你们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这个月,必须去。”
说完,他站起身,蹒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留下我和林薇,面面相觑。电视里,主持人仍在慷慨激昂,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我看着父亲紧闭的房门,心里那个盘踞已久的预感,终于像破土的笋,尖锐地冒出了头。
那趟去巴中的旅行,注定不会是一场普通的省亲。
第一章:上锁的过去
决定去巴中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滚着无数细小的气泡。
父亲变得异常忙碌。他不再每天雷打不动地去楼下公园下棋,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理一些旧物。我几次借口进去送水果,都看见他摊开一堆泛黄的信纸和照片,见我进来,又慌忙地收起来,动作笨拙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越是这样,我和林薇心里的疑云就越重。
“你爸到底怎么了?”夜里,林薇在床上翻了个身,轻声问我。卧室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零星灯火。这是我们争吵的预备空间,封闭,压抑。
“我怎么知道。”我翻看着手机,语气有些不耐烦。我讨厌这种猜谜一样的生活。
“你就不能好好问问他吗?”林薇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你看看他那样子,魂不守舍的。还有那个电话,那天之后,每晚都打来,他一次都没接过。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当然觉得奇怪。但我更害怕答案。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很少提巴中,仿佛那是一个需要被彻底遗忘的地名。我的童年记忆里,只有上海的弄堂,母亲的吴侬软语,和父亲沉默的背影。他身上的“四川”痕迹,只剩下偶尔冒出的几句方言,和对辣椒近乎顽固的偏爱。
“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问了也不会说。”我把手机扔在一边,拉了拉被子,“可能是老朋友吧,这么多年了,想回去看看也正常。”
“正常?”林薇冷笑一声,坐了起来,“陈阳,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正常会是这个样子?你爸藏着一个秘密,你藏着你的懦弱,这个家就靠我和乐乐的笑声撑着吗?”
“懦弱?”这两个字刺痛了我。我猛地坐起来,声音也冷了下去,“我怎么懦弱了?我每天上班下班,养家糊口,我哪里做得不对?”
“你哪里都做得对,就是活得像个程序。”林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颤抖,“你不敢问,不敢吵,不敢面对任何可能失控的场面。你爸的电视开到35,你只会调到36。你以为这是体谅,其实是逃避!”
我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我下意识地去捏鼻梁,却被林薇一把打开。
“别捏了!每次都这样!”她盯着我,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陈阳,这次你必须去问清楚。为了你爸,也为了我们这个家。我不想生活在一个充满秘密的房子里。”
说完,她躺了下去,背对着我。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破天荒地没有去上班,而是请了假。我决定教父亲用智能手机,至少让他在路上能联系我们。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接近方式。
我拿着新买的手机走进他房间,他正对着那只樟木箱发呆。
“爸,我给您买了个新手机,我教您用。”
父亲回过神,接过手机,笨拙地戳着屏幕。“这东西……怎么用?”
“我教您。”我耐着性子,从解锁、打电话,到如何使用微信和地图。父亲的记性很差,一个简单的操作要重复七八遍。我的耐心在一点点被消磨。
“这个绿色的,是微信,可以跟人说话,不花钱。”
“哪个绿色的?”
“就这个,像对话框一样的。”
“哦……哦……那这个红色的呢?”
“那是……”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爸,您专心点行吗?”
父亲的手指停在半空,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默默地推了过来。“算了,学不会。老了,没用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和落寞的神情,我心里猛地一酸。我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手把手地教我写字,我的“火”字总是多一点,他一遍遍地纠正,从未有过不耐烦。而如今……
我拿起手机,重新放到他手里,放缓了声音:“没事,爸,我们慢慢来。你看,这个地图,你输入‘巴中’,它就能带我们去。”
我握着他的手,在屏幕上点下了“巴中”两个字。地图迅速放大,定位到了那个遥远又陌生的城市。父亲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微微颤抖。
“导航去……”他喃喃自语,然后报出了一个地址,“……恩阳古镇,青石巷,32号。”
地址清晰无比,不带一丝犹豫。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临出发前一天,我趁父亲下楼散步,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他的房间。我没有想找什么,只是那种被秘密包围的窒息感让我无法安宁。我拉开他床头柜的抽屉,想找找有没有他常吃的降压药,好在路上备着。
抽屉里,药瓶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卷边,上面是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粗黑的辫子,笑容明媚,像巴蜀夏日的太阳。
她不是我母亲。
第二章:漂移的旅程
去巴中的路,比我想象的要长。
我们选择了自驾,林薇说这样时间自由,方便照顾父亲。一辆SUV,载着心思各异的一家四口,驶离了熟悉的上海,像一支离弦的箭,射向一个未知的靶心。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儿子乐乐起初还很兴奋,不停地问东问西,但很快就被这压抑的沉默感染,戴上耳机,自己看起了动画片。林薇专心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眼神复杂。我坐在副驾,假装看窗外的风景,思绪却被那张照片搅得一团乱麻。
父亲坐在后排,从上车开始就一直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那只小小的樟木箱,被他放在脚边,他的一只手,始终搭在箱子上。
高速公路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灰色带子,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城市、田野、山峦,不断变换。我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我们不是在进行一场家庭旅行,而是在一场漫长的逃亡,逃离什么,又奔赴什么,没人知道。
“我们都在假装,”林薇在我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假装这是趟普通的旅行。”
我没有,只是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天际线。
下午四点多,车子进入山区,隧道一个接一个。光影在车内交替闪烁,像一场无声的电影。在一个长长的隧道里,父亲突然动了一下。
“国梁,国梁你等等我……”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眉头紧锁,似乎在做梦。
“爸?爸?”我回过头,轻轻推了推他。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一片茫然和惊恐。“这是哪儿?我们到哪儿了?”
“爸,我们在去巴中的路上,在高速上呢。”我安抚道。
他环顾四周,脸上的惊慌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他靠回椅背,喃喃道:“哦……去巴中……要得,要得……”
林薇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脸色变得凝重。她趁着进服务区的机会,把车停下,拉我到一边。
“陈阳,我觉得爸的状态不对劲。”她忧心忡忡,“他刚才的样子,不像是做梦,倒像是……有点糊涂了。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停下,去医院看看?”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父亲最近的种种反常,加上刚才那一幕,让我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阿尔茨海默症?我不敢想下去。
“可能就是累了,坐车太久。”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虚得厉害。我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累了?”林薇盯着我,“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父亲自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站在服务区的观景台边,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色山脉,山间云雾缭绕。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独。
他没有再提刚才的失态,只是指着远方,对乐乐说:“乐乐,你看,那就是大巴山。爷爷就是从那山里走出来的。”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看着父亲的侧脸,他脸上的皱纹像山脉的褶皱一样深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对他,对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之一,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的童年,不知道他的梦想,更不知道他心中那座“大巴山”里,究竟藏着怎样的风雨。
重新上路,天色渐晚。
当导航提示“您已进入巴中市”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父亲接下来的话,又让我们的心提了起来。
“不去酒店。”他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语气不容商量,“去恩阳古镇,青石巷。”
林薇看了我一眼,我只能硬着头皮修改导航。车子拐下主路,驶入一条越来越窄的巷道。两边是古旧的木结构房屋,黑瓦青砖,在昏黄的路灯下散发着岁月的气息。
最终,车子停在了巷子尽头。导航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
父亲推开车门,径直走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的老宅。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他站在门口,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斑驳的木门,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微微颤抖。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望乡的石。夜风穿过古巷,带来一丝凉意。我看到,他的眼角,有东西在闪光。
第三章:尘封的姓名
老宅的门终究没有打开。
我们在青石巷口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父亲一进房间就躺下了,连晚饭都没吃。我和林薇坐在小小的客厅里,相顾无言。古镇的夜晚格外安静,只听得见窗外的虫鸣和偶尔的犬吠。
第二天一早,父亲的精神好了些。他执意要再去青石巷32号看看。
清晨的古镇,空气清新,石板路上还带着露水的湿润。我们陪着父亲,再次来到那座老宅前。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路过,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几个外地人。
“你们找人啊?”大婶很热情。
林薇赶紧上前搭话:“阿姨,我们想打听一下,这家人去哪儿了?”
大婶看了看父亲,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哟,我看着这位老师傅有点面熟……你是……你是陈家的娃儿,陈国梁?”
父亲浑身一震,激动地抓住大婶的手:“你……你是?”
“我是你隔壁的王家幺妹啊!你不记得了?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嘞!”大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
他乡遇故知,父亲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你们这……是回来耍的?”王家大婶问道。
“是……是回来看看。”父亲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屋头……这屋头的人呢?”
王家大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叹了口气:“你说方家啊……唉,早就没人了。”
“没人了?”父亲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充满了不敢相信,“那……那方慧呢?方慧她人呢?”
“方慧?”王家大婶念叨着这个名字,努力地回忆着,“哦……你说那个女娃儿啊。她……她等你等了好些年哦。后来你一直没回来,也没个信儿,她就……就……”
王家大婶欲言又止,看了看我们,没再说下去。
父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
“爸!您怎么了?”我赶紧扶住他。
“没……没事。”他摆摆手,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就在这时,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身子一软,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爸!”
“老陈!”
我和林薇的惊呼声,在清晨安静的古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
(第三人称上帝视角切换)
一九七二年,巴中,恩阳古镇。
青石巷的尽头,也总是站着一个年轻人。他叫陈国梁,是镇上中学里最有才气的学生。他总是在等一个姑娘,那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的姑娘。
她叫方慧。
他们的相遇,像所有老故事一样,简单又美好。他在河边写生,画笔下的山水,却不如她偶然闯入画面的身影生动。她是镇上染布坊老板的女儿,泼辣,大方,像一团火。
“你画我呀?”她一点也不害羞,凑过来看他的画。
年轻的陈国梁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你……比风景好看。”
爱情就这样开始了。他们在青石板路上牵手,在河边的榕树下私语。他给她讲外面的世界,讲上海的繁华,讲自己要去那里上大学,然后当一个大工程师。
“那你去了上海,还会回来吗?”方慧问他,眼里有期待,也有不安。
“当然回来!”他斩钉截铁,“我回来娶你。我给你写信,天天写。”
他把家里祖传的一只小樟木箱送给她,说:“这里面,以后就装我给你写的信。”
方慧信了。
他走的那天,她去送他。她把一块亲手打磨的鹅卵石塞进他手里:“你拿着它,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陈国梁攥紧了那块温润的石头,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他以为,他会回来。
他不知道,命运的剧本,早已写好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他更不知道,这一走,就是四十年。青石巷的等待,成了方慧一生的执念。而那只本该装满信件的樟木箱,最终却装满了一个男人半生的愧疚和遗憾。
第四章:走廊里的争吵
巴中市人民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父亲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脸色灰败。医生说,是情绪激动引起的高血压和短暂性心肌缺血,幸好送来得及时,没有大碍,但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林薇去办住院手续了,我一个人守在病房外。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方慧,这个陌生的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父亲过去那扇紧锁的大门。门后,是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这恐慌不是因为父亲的病,而是因为我发现,我所熟知的那个叫“父亲”的人,可能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林薇办完手续回来,手里拿着一堆单子。她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把单子塞给我,拉着我走到了走廊尽头一个僻静的角落。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还在逃避什么了吗?”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沉默着,不知道从何说起。
“陈阳,我受够了。”林薇的眼圈红了,“从你爸拿出那张照片,我就知道不对劲。到今天,听到那个名字,看到你爸倒下,你还要装傻吗?”
“我没装傻!我只是……”
“你只是害怕!”她打断我,“你害怕知道真相,害怕面对一个不完美的父亲,害怕这个家会散掉!你以为你不看不问,一切就还能维持原样。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有些东西,你不去碰,它自己也会烂掉!”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一个路过的护士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感到一阵羞耻和愤怒,我压低声音吼道:“那你想我怎么样?冲进病房,质问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吗?问他为什么背叛我妈?问他为什么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我没让你去质问!”林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是想让你像个男人一样,去承担!去了解!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你爸病了,他心里藏着事,这件事快把他压垮了!你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就不能为他分担一点吗?”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分担。我什么时候为他分担过?我只觉得他固执,觉得他麻烦,觉得他是我平静生活里的一个变量。我甚至吝于去了解他内心真正的痛苦。
我看着林薇,她满脸泪水,眼神里却满是失望和坚韧。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一直是她,在用她的方式,努力地粘合着这个家的裂缝。而我,只是个旁观者。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车钥匙硌了我一下。我猛地想起了那只被父亲视若珍宝的樟木箱,它现在就在我们车的后备箱里。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我心底升起。
我要打开它。
我必须知道答案。
我对林薇说:“你在这儿看着爸,我出去一下。”
没等她,我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向了电梯。
第五章:未寄出的信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后备箱。那只樟木箱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仿佛一个沉睡的哑巴,肚子里装满了秘密。
锁是老式的铜锁,结构并不复杂。我没有钥匙,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我在车里找到一把螺丝刀和一把钳子,对着锁芯又撬又拧。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在箱子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撬一把锁,还是在撬开父亲尘封了几十年的人生。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箱盖。一股混合着樟木和旧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厚厚的一沓信,用红色的丝线捆着。信纸都已泛黄变脆。
我解开丝线,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没有贴邮票,收信人地址是“巴中恩阳古镇青石巷32号”,收信人是“方慧”,落款是“陈国梁”。
是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
我颤抖着手,展开信纸。父亲的字迹,比现在要清秀有力得多。
“慧:
见信如晤。
到上海已一月。这里很大,黄浦江的船比我们镇上一年见过的都多。厂里分了宿舍,见到了领导,一切都好,勿念。
只是,夜里总是想起你。想起青石巷的石板路,想起榕树下的晚风,想起你说,要等我回来。
慧,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又都不好。没有你的地方,再繁华,也只是异乡。
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国梁
1973年10月”
我的鼻子一酸。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写下对恋人的思念。
我继续往下翻。
几十封信,全都没有寄出。每一封,都记录着他从最初的思念,到后来的挣扎,再到最后的绝望。
“慧:
厂里的李书记给我介绍了对象,是厂长的女儿。人很好,上海本地人。我拒绝了。我说,我在家乡有未婚妻。但他们都笑我,说我是乡下来的穷小子,别做梦了。书记找我谈了几次话,他说,这是个机会,抓住了,就能留在上海,一辈子不用再回山沟里。
慧,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对不起你,可我……我也不想再过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国梁
1974年3月”
“慧:
我和她结婚了。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写了撕,撕了写,写了一整夜。我知道,这三个字,比纸还轻,比石头还重。我没有脸寄给你,也没有脸再见你。
是我不好,是我懦弱,是我贪图前程。你骂我吧,恨我吧。
只求你,忘了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国梁
1974年12月”
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我看到了我的母亲,那个温婉的上海女人,在这场命运的交易里,她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知道这一切吗?
箱子的最底层,是另一沓信,字迹娟秀,是方慧写来的。
“国梁:
你还好吗?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是不是太忙了?你要注意身体。家里一切都好,我天天都在盼着你的信。
慧
1973年11月”
“国梁:
已经半年了,一封信都没有。我去找了邮递员,他说没有你的信。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很担心。国梁,你回个信好不好?哪怕一个字。
慧
1974年5月”
“国梁:
我听镇上从上海回来的人说,你结婚了。我不信。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来娶我。他们都在骗我,对不对?
慧
1975年1月”
最后一封信,笔迹有些潦草,似乎带着泪痕。
“陈国梁:
我不等了。
人这一辈子,走错一步,就是一生。你选了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山高水长,互不相干。
我收养了一个女儿,像我小时候一样可爱。我会好好把她养大。
祝你,前程似锦。
方慧
1976年”
我把信纸一张张叠好,重新放回箱子里。我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悲剧,这是一个时代,在两个普通人身上碾过的痕迹。父亲不是英雄,也不是恶棍,他只是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普通人,做出了一个让他愧疚一生的选择。
我盖上箱盖,仿佛盖上了一段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历史。
我回到病房时,父亲已经醒了。他看到我,又看到我手里拿着的樟木箱钥匙,一切都明白了。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过了很久,才缓缓睁开,看着我,声音沙哑。
“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
“也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几十年的包袱,“就这样吧。”
还是那句“就这样吧”,这一次,我听懂了里面的万千滋味。那不是敷衍,不是固执,而是一个男人,对自己无力改变的过去,最深沉的接纳与无奈。
第六章:一盏清茶的温度
在我的坚持和林薇的安排下,我们通过王家大婶,联系到了方慧的养女。
她叫李晓梅,在古镇里开了一家小小的茶馆。
父亲出院那天,我们去了那家茶馆。茶馆不大,布置得古朴雅致。李晓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眉眼间有几分方慧照片里的神韵,但更温和恬静。
她似乎已经从王家大婶那里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敌意,只是平静地给我们沏茶。
父亲坐在藤椅上,局促不安,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他几次想开口,都只是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还是李晓梅先开了口。
“我妈,五年前走的。”她把一杯热茶推到父亲面前,声音很轻,“走的时候很安详。她一生没嫁人,就我一个女儿。”
父亲的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她……她后来……过得好吗?”父亲的声音艰涩。
“不好不坏。”李晓梅淡淡地说,“镇上的人,嘴碎。我从小就知道,我妈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我小时候也怨过她,怨过那个男人。后来长大了,就慢慢懂了。那不是她的错,也不是那个人的错,是命。”
她看着父亲,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和悲悯。
“她没恨过您。”李晓梅说,“她只是……放不下。她跟我说,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一辈子很长,长到可以犯错,可以回头。后来才发现,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父亲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我猛地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林薇默默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我妈走之前,留了样东西给我。”李晓梅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被摩挲得极其光滑的鹅卵石。“她说,如果有一天,一个叫陈国梁的上海人来找她,就把这个还给他。”
父亲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石头。他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攥住了他失去的整个青春。那块小小的石头,承载了两个人的约定,和一个女人一生的等待。
他没有流泪,只是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乐乐突然小声问我:“爸爸,爷爷为什么要去见那个阿姨?他是不是做错了事?”
孩子天真的问题,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成年人刻意回避的内核。我该怎么他?说爷爷为了前程抛弃了爱人?还是说,这是一个复杂的时代悲剧?
我沉默了很久,摸了摸乐乐的头,说:“大人有时候……会做一些很难的选择。这些选择,没有绝对的对错,但会让他们难过很久很久。”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父亲。他靠在窗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鹅卵石,眼睛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那座压了几十年的大山,终于开始松动了。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我们谁也没说话,默默地准备下车。一片沉寂中,我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了我放在档位上的手上。
是林薇。
她没有看我,只是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也反手握住了她。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个无声的交握里。我们都明白,从这一刻起,这个家,不一样了。
第七章:调低的音量
回上海的路,和来时一样长。但车里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宁静。乐乐不再需要用动画片来隔绝大人的世界,他开始和父亲聊天。
“爷爷,那个石头是宝贝吗?”
父亲摊开手心,把那块鹅卵石给乐乐看。“是宝贝。是爷爷年轻时候,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比我的奥特曼还宝贝吗?”
父亲笑了,那是我们来巴中后,他第一次真正地笑。“嗯,比奥特曼还宝贝。”
他甚至开始主动给我们讲起了大巴山里的事,讲他小时候怎么掏鸟窝,怎么下河摸鱼。那些我从未听过的童年片段,像一幅幅鲜活的画,在我面前徐徐展开。我这才发现,我父亲的人生,在我出生前,也曾那样生动而热烈。
在一个可以俯瞰群山的服务区,我们再次停下。
雨后初晴,天空像被洗过一样蓝。远处的山峦清晰可见,云雾在山腰间缠绕,像一条洁白的哈达。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父亲站在观景台的边缘,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迎着风,花白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但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他转过身,看着我们,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微笑。
“回去吧。”他说。
这两个字,和来时一样。但意义,已经完全不同。来时,是奔赴一个未了的执念;此时,是回归一种崭新的生活。
回到上海的家,一切如旧,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晚饭后,父亲照例坐在他的单人沙发上看电视。新闻联播的声音响起,还是那个熟悉的频道。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音量条——35。
正当我准备默默忍受时,父亲却突然开了口。
“陈阳,”他指了指电视,“把声音关小点,太吵了。”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爸,您说……什么?”
“我说,太吵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静,“调到25吧,听得见。”
我拿起遥控器,按下了音量减小键。当数字从35一点点跳到25时,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那层包裹着我们家许久的,由噪音构成的隔膜,消失了。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厨房里,林薇哼着的小曲。
我看着父亲,他也正看着我。他的眼神,不再是浑浊和固执,而是清澈,温和。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房间,而是给父亲泡了一壶茶,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我们没有聊巴中,没有聊方慧,也没有聊那些沉重的过往。我们就只是聊着新闻,聊着乐乐的学业,聊着明天天气怎么样。
像一对最普通的父子。
夜深了,林薇从厨房走出来,给我披了件衣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挨着我坐下。乐乐也抱着枕头,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挤在我们中间。
电视的光,映着我们一家人的脸。
我转头望向窗外,上海的夜景依旧繁华璀璨,万家灯火,像一片星辰的海洋。我忽然想起了这次旅行的初衷,想起了那个看似不着边际的标题。
去了趟四川巴中,实话实说:四川巴中,确实比网上评价的还要好。
好在哪里呢?风景吗?或许吧。但对我而言,它的好,不在于山水的秀丽,而在于它像一个安静的树洞,承接了一个老人一生的秘密和忏悔;它像一把温和的手术刀,切开了我们这个家庭内部溃烂的脓疮,让阳光得以照进来。它让我们每个人都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家人。它让父亲放下了过去,让我学会了担当,让林薇重拾了温柔,让这个家,在经历了剧烈的阵痛后,终于找到了最舒适的音量。
这趟旅程,我们寻找的是一个地址,找到的,却是一个家真正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