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吐槽鹰潭不好玩的人有八个都是赶早七点在龙虎山码头看悬棺表演挤在主街买网红灯芯糕然后匆匆离开的。 他们错过了九点后竹筏滑过的那片碎金阳光没摸过天师府那块挨过枪子的明碑更不知道角山窑的土坡能捡到三千年前的瓷片。 鹰潭这地方真不是随便逛逛就能懂它的好。
鹰潭最响亮的招牌龙虎山很多人奔着就两样:看悬棺升棺表演和坐缆车登顶。 码头七点刚开门那会儿人多得像周末菜市场人挤人等着坐第一趟竹筏。 好不容易挤到观景台踮着脚、伸长脖子就为了看清对面悬崖上那几分钟的表演看演员扮成古人腰拴绳子在峭壁上攀爬模拟古人怎么把棺材弄上洞里的场景。 拍张照发个圈就觉着来过龙虎山了。

有游客在网上说:“排队俩小时看了五分钟挤出一身汗石台阶上还差点滑一跤旁边小孩哭得震天响啥意境都没感受到就想着赶紧下山。 ”世界自然遗产、世界地质公园的底蕴全被这匆忙嘈杂给盖住了。

龙虎山真正的魂儿压根儿不在表演那几分钟更不在缆车顶上匆匆一览。 得等你沉下心来慢悠悠地“浸”进去。 一大早起来别急着冲码头熬到九点多钟。 太阳爬得高了昨晚赖着不走的晨雾给赶跑不少。 这时候坐上竹筏河水碧得像一大块翡翠山是那种沉稳的黛青色。 阳光正好穿过岸边的竹林一丝丝、一片片洒在泸溪河平静的水面上。 金光被揉碎了像撒了一大把亮闪闪的金箔片子。 筏工师傅竹篙轻轻一点筏子顺溜地贴着水面滑出去稳当得几乎没有涟漪。

两岸那些被叫做“十不得”的奇峰怪石此刻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师傅顺手一指水面:“瞧瞧那就是仙女岩。 ”顺着水波纹一摇一晃岩石的轮廓在水里化开模糊又清晰真像一个刚解下华丽霓裳正要沐浴的仙子身影。 另一块硕大的“云锦石”布满赭红色的天然纹路被水面的光晃着映着好像一匹铺展开来、能随风轻摆的绸缎。 老师傅边撑筏边笑着说:“这山水啊讲究个'三分靠眼睛看七分靠心里想'。 ”说着他竹篙尖儿虚点着对岸一块形态奇特的大石头:“喏那叫'丹勺岩'老辈子人说这是当年老祖天师炼丹用过的勺子变的。 你们仔细瞅瞅那弯弯的弧度像不像把大勺? ”没了乌泱泱的人群吵闹只有竹篙划开水流的轻响山的灵气、水的韵致才算向你真正敞开。 要是赶在七点那会儿来码头人声鼎沸筏子和人挤在河道里再好的意境也给搅和没了。

再说那个悬棺表演一天好几场呢干嘛非死盯着第一场? 下午场人就少多了。 我们那次去看午后场轻轻松松站在观景台的石阶上视野开阔得很。 不过千万当心那石阶常年被水汽浸润表面长了层滑溜溜的青苔有老人或者孩子一定要扶稳当。 表演一开始山谷里低沉的鼓声咕咚咕咚滚过来从骨头缝里震得人心里跟着发紧。 对面悬崖上不知道从哪儿就垂下来几个人影真跟峭壁间生长的岩羊一样灵巧地攀爬跳跃。 旁边有游客嘀咕:“古时候要啥没啥真不知他们怎么把这上百斤重的木头棺材塞上去的? 这才是老祖宗的真本事啊! ”那种震撼感是照片视频绝对给不了的。 这震撼也得站在安静从容的位置上才能真品出味儿来。

看完龙虎山不少游客顺道就去边上的上清古镇。 主街那几块青石板被不知道多少代人的鞋底磨得水亮亮的。 刚下过雨时连两边屋檐的黑影都清晰得倒映在上面油光水滑的像是浸透了桐油的老木头。 可惜很多人来去匆匆在主街几个挂着“网红打卡”牌子的铺面逛逛随手买个包装花里胡哨、号称当地特产的灯芯糕就算打卡完毕转身撤了。 错过了古镇真正值得细品的灵魂。

古镇的核心是那座传承了千年的天师府。 我们那天进去是上午正好赶上道士们做早课。 深沉的诵经声嗡嗡地在院子里回旋裹着香炉里飘散出来的青烟。 那些年轻年长的道士穿着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甚至磨出毛边的青灰色道袍。 他们吟诵道经时嘴唇的开合幅度不大吐出来的声音沉甸甸的像棉线吸饱了水又柔又韧听着听着人心也跟着一点点安静下来。

府里的碑林大有看头。 有块明朝的石碑年头实在太久碑上的文字已经被风雨磋磨得浅淡模糊靠近了细看才依稀辨认得出笔划的痕迹像上了年纪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 旁边专门摆着清晰的拓片供人对照。 管理碑林的老先生头发都白了见我们看得认真特意指了指石碑的一角声音不大却带着种历史的重量:“看见这个小坑没? 这不是虫蛀鼠咬是老早兵荒马乱那会儿一颗子弹擦着这碑飞过去蹭的。 ”凑近了仔细看石碑边缘确有一处米粒大小不规则的浅痕带着灼烧过的黑印。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痕迹瞬间把几百年的兵戈铁马、府邸历经的风霜都摁在你眼前了。

转悠到后院的“三省堂”橱窗里安静地躺着几件旧物:一把桃木剑剑鞘上的老漆都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木胎时光的印痕明显。 一个旧瓷碗雪白的釉面上没啥繁复花纹偏偏碗沿磕掉了一个小豁口。 媳妇盯着那把剑拍了又拍感慨道:“这些老物件身上岁月留下的天然纹路比书上那些插图真实太多了。 ”后窗外面一棵好粗的石榴树枝头挂满了果子红艳得要滴出水来妈看着就笑了:“这树还挺有脾气去年结了满树果子压弯了枝头今年就歇歇脚少挂几颗。 ”话里话外的亲切劲儿像老熟人唠家常。

距离龙虎山景区不远的鹰潭城区内还有个几乎被旅游大军遗忘的角落角山窑遗址公园。 这地方清静得很。 进大门走上一个小土坡低头就能发现很多散落嵌在地表的碎瓷片大多是那种淡淡的青灰色朴拙得很。 同行的人忍不住弯腰捡起一片掂量一下脱口而出:“就这颜色这份量手感比现在市面上那些轻飘飘的碗实在多了老祖宗的窑火功夫真不含糊。 ”遗址中间还保留着一座巨大的古窑址像个饱经沧桑的巨大身躯俯卧在那里。 窑壁上那层烟熏火燎留下的浓重黑印几百上千年也冲刷不掉仿佛还能闻到古老的烟火气。 那些破碎的窑壁在镜头里确实比博物馆玻璃罩后整齐摆放的展品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儿”。

鹰潭下属的余江县有个别致的去处眼镜园。 这里能近距离看到老师傅们手工磨镜片。 不大的工作间里机器嗡嗡嗡地转着磨眼镜的老师傅拿起一片树脂镜片坯子卡在机器上手指一拨那小小的镜片在机器上急速旋转起来被各种粗细的磨头摩擦抛光像一场微型的魔术表演。 有位老师傅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就是他亲手磨出来的镜片打磨得极薄在合适的光线下看过去“薄得像蜻蜓蝉翼翅膀”都不夸张。 他一边熟练地操作工具一边笑着说:“年轻那会儿干劲足老前辈还带我给红军队伍磨过望远镜镜片呢。 ”他手腕轻巧地调整着镜片角度让自然光线穿过镜片折射出一条小小的彩虹光影“喏光这么转彩虹就来了! ”旁边小朋友戴上园里供游客拍照的卡通画片小眼镜臭美得都不肯摘下来。 老爷子眼睛都笑眯了:“小丫头等你长到我肩膀高愿意的话爷爷教你磨。 ”

市区边的白塔河最好傍晚再过去。 夕阳的金色余晖软软地铺在河面上河边人影晃动:这边几个戴着草帽的人正专心盯着水面上的鱼漂;那边有位大婶麻利地在河边的石阶上洗菜、淘米;还有一群半大孩子卷着裤脚在浅水滩边打水仗、捞小鱼小虾。 河水清澈得能一眼看到水底下铺陈的鹅卵石。 有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蹲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捶打衣裳“砰砰砰”的棒槌声节奏感十足地在河面上传开。 “哗啦”一声河面上几团被惊动的黑影猛地散开鱼群被这敲打声吓得瞬间逃离在宁静的水面上激起一阵涟漪。 这份鲜活自然的市井烟火画卷在夕阳里美得像首歌。

鹰潭市区不大住宿没必要死磕所谓的“山景房”、“江景房”。 我们后来选了市区一栋旧居民楼改的旅馆房间在三楼。 早上天还没亮透就能清晰听到楼底下那条窄巷里传来的声音:“甜豆浆”、“咸豆浆嘞”那调子起起伏伏婉转悠长还带着点方言的韵味在巷子里悠悠回荡比流行歌还悦耳。 这才是老鹰潭早晨该有的调调。
鹰潭的老城片区不大马路也不像大城市那么宽阔拥挤。 在市区里移动公交车和路边随处可见的共享电单车足够了。 那些窄窄的老街道汽车根本开不进去。 骑上单车慢悠悠地在这些老街区穿行才有机会看到墙角瓦片上倔强生长的仙人掌群还有临街人家窗台外的旧脸盆、破瓦罐里面种着指甲花(凤仙花)开得那叫一个“红得泼辣”生机勃勃。 要去景区也别被“黑车”忽悠出火车站大门就是去龙虎山的旅游专线公交车稳稳当当二十分钟发一班省钱又省心。
鹰潭的气质像一杯微温的白茶乍一喝平淡无奇可一旦静下心来慢慢品味才能尝出那些隐匿在安静时光里的清甜回甘。 非得沉得住气才能看见龙虎山那乳白色的晨雾如何无声息地浸润每一道山涧;才能听清老街里穿堂而过叫卖声里独特的韵律起伏;甚至能蹲下来定睛看几只小蚂蚁拖着比自己身体大得多的草籽或飞虫尸体在那条被无数人忽略的老墙根下一步一步地奋力前行那股子执拗劲儿像是在无声地述说这片土地最朴素的道理。
想来鹰潭的朋友务必把步伐调慢再调慢。 那些真正的好东西它从不站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中央等着被喝彩它就悄无声息地藏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缝隙里。 匆匆赶路的人是发现不了的。 只有脚步慢下来心沉下来它们才会向你悄悄显露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