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点半,天色彻底黑透。
厂区像被一口更大的黑锅扣住,只剩路灯惨白的光斑。
我跟着金牙大叔往车间走,鞋底踩在沙砾上沙沙响。
路过保安亭,秃头保安换了根牙签,冲我咧嘴:“小子,夜班好睇(好玩)啊!”
我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心里骂了句“好睇你老母”。 213 车间独立一栋,外墙刷成暗红,像一块结痂的伤口。
门口立着一块生锈铭牌:
“宏达电子三厂·夜班 213 专用”。
牌底歪歪斜斜贴了一张 A4 纸,被雨水泡得发皱,隐约能看到“擅入后果自负”。
推门进去,一股机油混着消毒水的味道直冲脑门。
天花板吊着一排老旧的日光灯,灯管嗡嗡响,像一群垂死的苍蝇。
产线尽头,孤零零摆着一台老式摆钟,木壳斑驳,钟摆左右晃,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像有人用骨头敲铁。 “别看那钟。”金牙大叔压低嗓音,“它一停,就有人要补钟。”
“补什么钟?”
“时间。”他吐掉牙签,“少一分钟,就要用人命填。”
我还想再问,头顶喇叭忽然滋啦一声,传出机械女声:
“夜班 213 将于 21:00 开始,请所有员工到二号岗打卡。”
二号岗就在摆钟旁边。
我走过去,掏出工牌,往感应器上一刷。
滴——
机器屏幕亮起:
“欢迎,213-陈卓基。”
紧接着,又响了一声:
滴——
屏幕再次亮起,却是一片空白,工号栏赫然显示:213,姓名栏却是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金牙大叔面色发白:“响了两次……今晚多一个人。”
“谁?”
他指了指摆钟。
钟摆晃到最左边,忽然停住。
灯光闪了两下,整个车间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还有另一个声音,很轻,像有人在我耳边呼气:
“21:00,归位。” 灯再次亮起时,摆钟前多了一个人。
准确说,是多了一个影子。
影子没有五官,只有轮廓,像被剪下来的纸片,薄薄一层贴在地上。
它缓缓抬起头——明明没有头,我却能感觉到它在“看”我。
金牙大叔猛地抓住我胳膊:“别看!快走!”
我们往产线深处跑,影子在后面飘,像被风撕开的塑料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跑到尽头,一扇铁门挡路,门牌写着:储物间。
金牙大叔踹开门,把我推进去,自己转身堵住门口。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别开门!”
门砰地关上,黑暗再次吞没我。 储物间里堆满废旧纸箱,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20:57。
还有三分钟。
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忽然,纸箱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举起手机照过去,一只老鼠窜出来,嘴里叼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夜班 213 的合影,二十来号人,站在摆钟前,笑得灿烂。
照片最右边,金牙大叔也在,他旁边站着一个空位,像故意留出来的。
空位旁边,用红笔圈了一个小小的“213”。
我盯着那个空位,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空位的轮廓,和我今天拍的证件照一模一样。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摆钟的声音:
喀、喀、喀——
一声比一声重,像锤子敲在我脑壳上。
紧接着,是广播机械女声:
“夜班 213,开始。”
门把手缓缓转动。
我屏住呼吸,死死攥住手机。
门缝里透进一线光,光里站着一个人影。
人影开口,声音沙哑:
“阿鸡,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