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山丰腴温润,风姿绰约,如仙子。

天山更多一些奇异的特质。山石像是被钟馗一板斧一板斧劈出来的,经历了重重风霜刻削,愈发峭拔。
有内涵,有韵致,绝不造作,绝无敷衍。一种不可逆转的高度,毫不含糊其辞的气度。

坐着区间车,绕着千回百转的山路,一路横冲直撞,几番似乎要被甩向晴空,却又被硬生生颠了回来,晃晃荡荡地上到半山腰,终于被卸下车来。就这样,我偶遇了一池青水。未见天池之前,我总以为,水,要么是海水的湛蓝,要么是湖水的碧绿,才令人心醉,令人心怡。可是见了天池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水,可以是青青的颜色,那种色彩,是生命的本源,是心灵的孤旅,是灵魂的归宿,是瞬间的开悟。

平展展的青湛的池水。真正的智者,总是沉默不语。形容湖水可以用碧波荡漾,而天池却是宁静深婉、波澜不起的,从不曾沾染半分世俗的尘埃。天池边上,金黄色的树叶在风中摇曳,如繁星点点,又如西王母婆娑的发簪。换一个角度去看,天池却又波光粼粼,碎金万点,如无数银鱼从水面不断跃起又倏然消逝。美丽沉静的地方,总少不了凡尘俗世的搅扰,几艘游船在池面上来来去去,使得青碧色的池水也起了微微的皱痕,波纹一缕缕微漾过来,滤去世俗的喧嚣与浮躁,给灵魂一席沉淀和皈依的居所。

天池之上,一丛山,一丛树。树长得不是很丰茂,但绝对是上苍有意的安排:一丛丛,一簇簇,一绺绺,像海盗的虬髯,是粗犷与劲健的糅合,坦荡与深邃的衔接。山脉由近及远一道一道斜劈过去,自然地分成左右两部分:左边的清晰削刻;右边的虚幻而又真实,蒙着一丝薄得不能再薄的雾,却是千年风霜也吹弹不破的轻纱,怎么也掀不起,怎么也看不透。

踩在云中,融进雾中,去仰视,去参悟,去观摩。南方的山像油画,而天山则像一幅水墨画。全靠点染,却又极有层次,棱角分明,绝不重复,绝不呆板,既有粗线条的勾勒,又有精心的描摹。
山石远看是藏青色,切近了看,却又是青褐色,竟然还透着些绿意:西北汉子冷峻的表面下,蕴藏着怎样的柔情和温厚。粗犷的汉子也爱美,还为自己涂了一些橘黄色的胭脂水粉。正因为不均匀,正因为不经意,西域帝王的尊贵、肃穆与豪爽尽显其中。历经岁月不停刨刻雕磨成的衣袍,打满了皱褶,却丝毫不显烦琐,恰于每一细节处洞见大自然的匠心独运,将贫瘠与荒芜雕琢磨洗成富庶。于皱褶处、于衔接处,又透出一些土黄色,颇有些怀旧的味道,苍老却让人心动,如经年的老酒,如经典的老歌,不事雕琢却风情万种,不尚华彩却色彩斑斓。
张家界的山是一根一根的,而天山则是一道一道一层一层一棱一棱的。绵绵不绝,却又绝不妥协,绝不与世俯仰,那姿态万千耸立着的,是峭拔,是刚健,是果决。那经历过雨雪摧拉磋磨的肌肤,那忍受过割削崩裂而又连成一体的筋骨,无不给人以强烈的冲击与撼摇。天山,是大自然于有意无意之间打造的杰作,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秘境。

谁又能想到,在这雄奇峻削的山脉中间,安排一池青碧的水湾?大自然究竟有着怎样的奇思妙想,才构想出了这样一幅绝妙的胜景!流连天山,已是心动神摇;偶遇天池,却是三生有幸。天山让人喜不自禁,天池让人忘却营营。一潭青碧的池水,不映照天光云影,不透射山光树色,因为池水太沉静了,千百年来她只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从不关注外界的风云变幻。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于她毫无关涉。波纹荡漾,像丽人的衣裾,婀娜多姿,天池自有它的柔媚动人与款款深情。
雪峰点点,薄雾隐隐。壮美与柔美,苍凉与莹润妙合无垠。天山让我依依难舍,天池让我魂不守舍。

下山的时候,那些树,形成了一道道层层密密的沟壑,鬼斧神工,峻刻峭拔,深浅不一,却又极有层次。南方的山上盖满了树,而天山则是矗守着一方一方的树,剑戟般防卫森严、布列整饬,如随时待命的御林军队,英姿勃发,军容整肃。
千百次回眸,千百次张望,千百次惊奇,千百次怅惘。
看不够的天山,猜不透的秘境,亦仙亦魔,亦痴亦颠,亦迷亦悟,亦俗亦佛。